车窗贴了单面可视的深色膜,车后窗被人从里用布挡住,即便是高解析画面都很难看清车内的情况;车头行驶方向巧妙地避开了大部分监控镜头,司机似乎戴着口罩或面具一类遮脸,就算不断放大画面,还是很难断定男女。不过,江停想:考虑到司机对化工厂内部监控位置极其熟悉、开夜车不看后视镜、以及女性绑匪一人很难将楚慈完全控制住等原因,司机为男性同伙的可能性极大。红色凯美瑞,因为前几年上市后打折力度大的原因,建宁市内不说上万,起码也有上千辆。而且省际高速通向恭州,如果这辆车是从恭州来的,那么筛选范围就要再扩大一倍了。车海茫茫,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锁定这辆没有牌照的红色凯美瑞。怎么办呢?江停不断点击暂停键,几乎是一帧一帧地审视画面,窗外闪电与监控荧光倒映在他瞳孔深处。突然他手指顿了下,只见屏幕上某个一闪即逝的瞬间被固定后,通过路灯和拐弯指示牌的双重反光,可以隐约看见后车牌最后三位的一丁点最下端。江停的大脑飞速运转——倒数第三位数字是7,最后两位是字母o、c、s、u、g、j,或数字3、5、6、8、9、0,以上十二位随机排序可以达到144种组合。但不够,车牌除省份及地区代码外还有五位数,前两位未知。单凭这144种可能性无法倒推出来,何况因为可视条件太差的原因不能完全确定倒数第三位确实是7。江停向后靠进沙发软垫里,用笔一下下敲打掌心。一定还有其他线索,他想。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存在着蛛丝马迹的联系,侦查人员需要凭观察、经验、专业知识甚至是直觉猜测,去抓住这些肉眼难以看见的联系,进而推导出前后线索。红色丰田凯美瑞。凯美瑞……“陆先生。”江停无意识地抬起头,只见韩小梅竟然还没走。这姑娘也是死心眼,严峫叫她烧点热水,她就真的烧了热水,将一杯刚泡好的红茶轻轻放在他面前,直起身拘谨道:“您喝点热的吧,早点休息,我走啦。”江停突然说:“等等。”韩小梅脚步停住,只听他问:“这种颜色不偏酒红而是正红色的轿车,还是女性购买比较多是吧?”“啊?应该吧,我车也是正红色啊。”江停直直盯着韩小梅。江停面相是真的很年轻,五官天生异常标致,这样看人的时候,虽然他自己神情生冷没什么情绪,但往往给人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韩小梅一开口就听见自己嗓子细细地发着抖:“那那那个陆陆陆先生……”江停置若罔闻,喃喃道:“胡伟胜开的也是辆凯美瑞,套牌,车牌号是——”“建a6u799!”涉及案情的信息韩小梅总是记得特别牢。江停点点头,突然问:“你们女生,是不是都挺看重仪式感的?”韩小梅:“……啊?”·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远处黑夜的高速公路上,车辆掀起水花,呼啸而去,只留下遥远飘渺的黄色尾灯。“吓死我了!刚在后坡那边捡到几根骨头!”马翔踩着泥水走来,没好气地嚷道,“老高非诓我说是人胳膊!”高盼青提着手电,把不住往下滴水的头发掠到头顶去,大笑道:“你自己业务不过关,哪个人胳膊长那样的?那分明就是条狗!”刑警们苦中作乐,在荒地里分散搜寻每寸土地,全身湿透地开着彼此的玩笑。只有严峫闷不吭声,独自远离人群之外,在高速公路护栏附近用手电扫射泥泞的地面。“老严,”黄兴拖着湿透的胶鞋走来,沙哑道:“脚印提取出来了。”严峫没抬头:“嗯哼?”“雨水把现场破坏非常厉害,建模很困难,具体情况要回局里再做分析。目前初步分析,现场有三到四组不同的脚印,确定没有女性,但一时也无法分辨出有没有楚慈的。”严峫说:“也就是说在最好的情况下,除了刁勇和女人,还至少有两名绑匪?”黄兴点了点头。严峫没吭声,拿着手电继续向前走去。黄兴跟在他身后,只见他全身连背上都溅满了泥点,未几才听他沉沉的声音传来:“……大案呐。”“你也歇会去吧,”不知怎么黄兴突然有点不忍,“喏,我让老张他们几个买夜宵去了,待会回来你也吃点,喘口气。”严峫不置可否。严峫的个头太高于平均值了,穿上警队雨衣后一截脚脖子还露在外面,满鞋满裤脚灌得全是泥,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踩水声。他就这么穿过积水的草坡来到高速公路护栏外,目光落在远处随大雨不断摇摆的黑影上——那是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不知为何他心中微微一动,握着手电往前走去。黄兴:“?”黄主任不明所以,就跟在严峫后面,越来越远离搜索范围,直到两人站在了灌木丛边。“怎么了老严,我让人搜搜?”“……”严峫眯起眼睛,他的瞳孔几乎压成了一线,看起来有些近乎阴沉的锐利。“你看南面的灌木丛,”突然他开口道:“是不是反而比北边的还矮一点?”——朝阳面的植物生长不可能比背阴面还低矮稀疏,黄兴猛地一怔!“痕检!过来几个痕检!”黄兴失声道:“快,把这片草丛圈起来!!”·“有了!黄主任!”半个小时后,跪在灌木丛间的刑警抬起头,在周遭无数期待的视线中兴奋喊道:“灌木枝呈现大片不正常压倒和折断,有树叶呈碾碎状,碎片向四周扩散并提取出了半个脚印,确定被人踩踏过,应该是发生了争斗!”很多人提到喉咙口的心脏瞬间摔回了胸腔,严峫厉声喝问:“鲁米诺反应呢?!”刑警言简意赅:“有血!”有血就有dna,有争斗就说明至少在弃车时楚慈还活着!大半夜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一口气从紧绷的骨缝里松出来,很多人当场就不顾形象地跌坐在了泥地上。严峫双手插在裤袋里,笔直站在灌木丛边,沉声道:“提取血迹做dna对比,现在就做!”裤袋一阵震动,手机响了。严峫掏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来电显示“姓陆的”——江停。“这人,怎么鼻子比啥都灵。”严峫哼笑起来,自己都没听出自己语调中的轻快,接起了电话:“喂?我可告诉你,刚才……”手机里响起江停的声音:“我有个猜测,可能要花你一点时间。”“什么?”严峫话音刚落,手机一震,显示接到了来自“姓陆的”未读短信。“建a6u789,建a6u766,建a9u766……你发给我这些什么意思?”严峫狐疑道,“建a6u799是胡伟胜套用一辆白色锐志的车牌号,怎么了?”江停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背后是客厅温暖干净的橘光,墨汁似的暗夜隔着一层玻璃,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眉头紧锁出一道深刻的纹路:“套牌一般都是套同厂、同色、同型号的车牌照,为什么胡伟胜开凯美瑞,却要冒着一定程度的风险去套锐志?虽然也是同厂同色且外形相似,但这不符合一个多年贩卖假药和涉嫌贩毒的人的行为习惯。”严峫稍愣。“胡伟胜在审讯中抵死不交代他女朋友,可见那名女性绑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江停沉沉道:“那么是否有可能,她曾要求胡伟胜跟自己用情侣车号呢?”·江停挂了电话,站在窗前许久。韩小梅已经走了,暗夜仍然风雨交加,脚下这座城市闪烁着浩瀚灯海。那千家万户的窗棂间飘散出欢声笑语和热气蒸腾,他们不知道在很多无法被光渗透的角落里,有令人作呕的罪恶正在上演,也有数不清的人正为了阻止犯罪而彻夜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