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球衣,三只狮子,一颗星。真的挺好看的。文森特在伦敦生活了十几年,他是英国公民,但当人们问起,说话不多的他总会追补一句我从尼日利亚来。他十三岁的时候跟爸爸说,我以后要为尼日利亚效力,爸爸很支持;他十六岁的时候,改变了主意,他说我想穿三只狮子,爸爸也没有反对。应该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吧。不过文森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后悔。
文森特淋浴完穿好衣服坐到了自己的更衣柜前。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戴上耳机独自沉浸在莫扎特与巴赫的世界里,他想听听队友们会怎么谈论那个丢球。可没有人在谈论那个丢球,就连谈论比赛的人都很少。
菲尔、雅各布那几个qpr的家伙们在聊几天前他们双冠王游行上发生的事,曼城的人在聊他们下个赛季可能换主教练,队长凯恩与派特在说话,也有几个队友正在插科打诨的聊stagra上近来很火的一个性感妞……
光屁股的男人在淋浴间进进出出——克里斯汀-陆不在的时候大家都很自在,但克里斯汀-陆在的时候大家为了表示对她的尊重,会尽量遮住自己的重要部位——不过文森特觉得主教练也好派特也好,好像都不太在乎这个事,或许实质上也没什么好在乎的,她在男性更衣室混迹多年,不是吗?
不知道由谁起的头,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抱怨今年的假期短。仅仅半个月后大家就得返回俱乐部了。是的,假期从今晚开始。文森特还没想好去哪儿度假,也许他根本没有心情度假。
主教练回来了。她照例说了一番话,仍然没有太多特别,好像所有人都习惯了她这样。但文森特听说她去年对拉西姆-斯特林“发过一次火”,谈论这件事的人语气里有一些对她的敬畏。
文森特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直到主教练叫他的名字,他抬头看向她,默默站了起来。
他们去了教练组专用的一个小间。她示意他坐下。
这是第一次。陆灵想。不仅是她第一次跟文森特进行这种比较私人的交流,也是她第一次与她的球员隔了如此长的时间才有这种交流。文森特坐下以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倒是挺有意思。小孩儿话不多,但并非性格腼腆的那种类型,更像是不喜说话。她想起那个乌拉圭人,人称箭毒蛙的布鲁诺-厄尔加斯,但布鲁诺给人的感觉太爆裂了,且沉默的布鲁诺的愤怒时时刻刻都写在脸上与眼睛里,甚至,发型上。而陆灵眼前的这个小孩儿,是个掩藏、压抑、控制的愤怒者。对于他的年纪来说,这并不容易。
“格伦告诉我了。文森特,有时候,我们阻止不了人们说一些话做一些事。”
文森特的眼睛里有一丝惊讶闪过,以及,羞怒?
陆灵继续,“别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影响你,想想那些爱你的切尔西球迷为你编的歌。”
文森特说了句什么。
陆灵没听清,她用有点命令的口吻说,“再说一遍,文森特。”
文森特提高了音量,“你根本不懂。所有人都爱克里斯汀。”他始终盯着她的黑眼睛,跟他的一样。他没有太多口音,不像派特、菲尔,但也不像本杰明那样装腔作势,他的声音不带太多情绪,他并不是针对她,他只是真的觉得她不懂,所以他补充道,“没有恶意,老板。”
“是,我从小就不缺男朋友。上帝在造我的时候作弊了,给了我聪明的大脑,还给了我其他的,包括好运气。”陆灵笑着说。
文森特有点不敢相信她真的这么说了,他看过一些评论家对她的分析,他也知道她狂妄自恋,但他们可没说她不尊重人且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但我也被叫过黄猴子,后来还被叫过‘自大的婊子’‘上老板的’、‘上球员的’。我猜人们都爱克里斯汀,人们也恨她。”她平淡地说着,“我经常从一些人的目光里看到一种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文森特紧闭着嘴唇,没做声。
“想象一个黑人在剑桥拿到学位,总有人看着他仿佛在说,哇这个黑人真是个异类。你觉得那是褒奖还是歧视?我也不知道答案,或者我们都知道答案。那件事马克已经上报了,之后会有调查,我相信调查结果出来以后,那个人不会再被允许进入球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陆灵说完站了起来。
文森特立刻跟着站了起来。“……你不想跟我聊聊那个丢球吗?”
陆灵看着文森特,脸上笑容不再,“你犯了一个错误,不要再犯,尽你最大的努力。什么时候放人盯球,什么时候放球盯人,一次犯规是否值得,这些问题,需要很多的比赛经验,但也需要你的思考和直觉天赋——我认为你天赋不错。”
“就这样?”
“就这样。如果你还有问题,可以去问马克,可以去问格伦,也可以来问我。”陆灵抓着门把手,想起什么,又道,“噢对了,我听马克说你喜欢古典音乐……别担心,我不懂莫扎特,但也许你想跟本聊聊。”
文森特的鼻孔表达了他的不屑。
陆灵知道文森特在想什么,是的,也许他和本根本不会成为朋友,可那不代表国家队集结的时候不能一起聊聊共同喜好。她朝文森特眨了眨眼,“为什么不呢?你和他都是很体面的男人。”然后她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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