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满足的。”须臾,出岫才微微眨着长睫,朱唇浅笑看向淡心:“我只是不愿去凑热闹,想静心习字而已。”
案上摇曳的烛火映在出岫面上,更衬得她一双倩眸盈盈如水、皎皎如月,那是一种温婉而动人的特质,能令窗外夜景也黯然失色。明明是笑着的,也没有分毫勉强的意味,可淡心只觉出岫那笑容十分寂寥,莫名地令人心底一酸。
淡心终是未再多说,只佯作不知,如常笑道:“也好,你最爱写字。那我去玩了。”
“嗯。”出岫点头:“可莫要喝醉。”
见淡心的鹅黄身影消失在门廊一角,出岫才默默扯下帘帐,将满园月色隔绝在眼底之外,再坐回案前,提笔重写那一个“月”字。
经过一年之久,她终于能将这个字写好。“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才得挺瘦”,他教导她的话,她一直记得。
只是,不知他还是否记得,亦或者,还能记得多久。
“在做什么?”一抹清晖浅音唤回了出岫的神思。半敞的屋门再次被人从外头推开,正是云辞与竹影。
出岫连忙搁下毫笔,莞尔起身:“侯爷。”说不喜悦是假的,如此佳节,他能撇下阖府上下,屈尊来到丫鬟所住的院落里,哪怕只是来看她一眼,已能令她动容半晌。
竟然爱得如此卑微。
此刻只见竹影已推着云辞进入屋内,见主子抬手示意自己退下,便又退了出去,还将屋门从外牢牢关上。
“如此佳节,人月两团圆,您怎会过来了?”出岫抿唇问道。
“如此佳节,人月两团圆,我才应该过来。”言罢,云辞已跳过这话题,看向桌案问道:“在写什么?”
“没事,练字而已。”出岫淡淡作答。
话音甫落,只见云辞已自行推着轮椅近前,执起书案上搁着的纸张,垂目望向满纸的“月”字。
只这一个字,已令一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只不过,如今一切皆已不同。云辞心底又如何不明白,顿生柔肠百结:“出岫……”
“怎么?”出岫强自笑问:“写得不好?”
“岂会?”云辞目不转睛地瞧着纸上的字,想了想,又道:“今日你我小酌一杯?嗯?”
“您不是不喝酒吗?”
“偶尔小酌,无妨。”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此时此刻,窗外隐隐可闻的丝竹都是物外之事,绝不会扰了两人的独处之情。
琉璃夜光杯的相击之声清脆悦耳,两人交杯换盏,一饮而尽。
许是酒能壮胆,更能令人坦白,云辞一杯饮下,只觉脑中一热,试图说些什么:“出岫,我与夏家小姐……”
“侯爷。”出岫轻声阻道:“今夜不提此事行吗?”
云辞握着酒杯沉默一瞬:“好。”再看出岫,依旧面色如常。
“你心里可在怨我?”他还是忍不住。
出岫只垂眸叹笑:“我没有资格怨。如此不洁之躯,得您垂爱,已是天大的福分。”
“出岫!”云辞嗔道。
“侯爷莫怪,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言罢她已自斟自饮一杯,又道:“您身为离信侯,娶妻纳妾、绵延香火,皆是无可厚非。我……从未怨过,只有感恩。”
“出岫……”同样两个字,反复在云辞齿间呢喃,每唤一次,意义皆不相同。方才是嗔怪,如今是无奈。
“说不让您提这事,我反倒又提了。”出岫自嘲而笑:“不如说说您与小侯爷的相识经过?我一直很奇怪,您与他的性子天差地别,怎能要好至此?”
提起沈予,云辞自然而然想到胎里带出的情毒。正思索着如何开口答话,却见出岫脸色忽然一变,掩口干呕起来。
“出岫!”云辞伸手想要去探,而出岫已反手拍了拍自己胸口,顺下一口气,道:“无妨,想是方才喝酒喝得急了。”
这一次,轮到云辞变了脸色,连忙探手去捏她的脉搏,片刻,心中已是五味陈杂。
曾经多么想要一个属于她和他的孩子,如今终于等到这一刻。然而……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你已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云辞沉着声音道。
“身孕!”出岫先是一惊,而后再是一喜。那夜云辞的话历历在耳,他曾说过,想要她为他生个孩子。
可这喜悦之情才刚升起,已被一句话尽数熄灭:“出岫,这孩子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