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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苓的五指搭在膝盖上轻轻敲,定然瞧了一会子,又问:“您爱人是男人?”
“女人。”
素指不轻不重一划,设想被证实,沈苓惴惴捏紧拳头。
桐汇村那边,向晓莫名打了个喷嚏。天儿越发冷了,她早上着急出门,连个御寒的围巾也没带来。
缩着脖子在土地里跺了会儿脚,老胡背着仪器小跑进来,身后还跟了个小丫头。
年纪不大,刚刚大学毕业的样子,齐刘海,圆眼镜,柳叶新芽儿似的娇嫩,见着她乖乖叫了声:“向师姐好,我是所里新来的实习研究员,我叫谷湘。”
“谷湘……”向晓鹦鹉学舌。
没等她美滋滋享受完“向师姐”这个称呼,谷湘视线落在她脖子侧面,眉头一皱,担忧道:“师姐,你……脖子怎么回事?”
随后,在向晓的怔然里,小姑娘撕扯着五官描述:“青了好——大一片啊!”
“啊,这个……”向晓扶住脖子,僵硬地动了动,解释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前两天突然就这样了。”
向晓尴尬地咧嘴一笑,心里把沈苓的小人拎出来打了一巴掌。
谁让她那么使劲儿的?
安安稳稳到了四九书院,沈苓不紧不慢往回走。她踩着细跟,穿了件暗红色新中式风格的裙子,脚腕不惧严寒地晾在外头,好似暗红色花瓣中央一抹凝脂似的蕊芯儿。
她像是故意磨蹭时间,走得慢吞吞,又像是不忍心瞧见空荡荡的屋子,往日团成青烟一飘便能上楼了,今儿却按部就班地乘了电梯。
顶楼安静得像躲在云端,开门,关门,一下子无所事事,便陡然念起向晓来。
地底下的年岁不作数,她这辈子,大都是和向晓生活在一起的。那个年代战乱,过不了几天安生日子,老百姓成天踩在玻璃渣上寻安稳,那时候,向晓就是她的安稳。
难捱的时日过去了,沈苓好容易松下神经,却陡然发觉孤独也这般难捱。
想念这种情绪来得巧,当她在沙发上坐下,抬眼瞧见对面茶几摆着几株精致的绿植,叶片零星挂着几滴水珠,想到是晨起时向晓喷的。百无聊赖打开电视,脑子里蹦出向晓说,要她做一只紧跟时代潮流的鬼……
措不及防的情绪没了支点,沈苓顺手拿来靠枕垫在下巴底下。
昨儿新换的被套,熟悉的香味给想念添了把火,越烧越旺。
沈苓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出息过……叉腰站在客厅中央,好像四面八方都有向晓的身影。
敞开的窗帘,刚换好的垃圾袋,冰箱上贴着工作日志,其中一条用红色重重圈了几下。她虽未同黑心中介计较,却对生活十分讲究。客厅的挂画,茶几上的花瓶,甚至装餐巾的盒子都是她精心挑选。
抬眼,橱柜里摆着几只玻璃高脚杯,不晓得之前她独自生活的时候,她会怎样受了委屈回到家,往高脚杯里倒满可乐来取悦自己。
沈苓望着杯子发怔,向晓啊向晓,你同我,究竟谁才是鬼?
抬手扣了几下脑门,沈苓便打定主意,要去小区楼下等她。
黄昏时分,正是四九书院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刚放学的小孩子嚷着玩儿,老人家吃过饭,牵着足岁的小孙女下来遛弯,广场舞的摊子就快支起来了,热闹之外坐着个孤零零的沈苓。
小孩的皮球滚在她脚边,沈苓附身拾起来,递上去,小孩眨了眨眼皮,软糯糯说两句:“姐姐好漂亮。”
想来沈苓被夸习惯了,也不意外,牵了牵嘴角掐掐小姑娘的脸蛋。
小姑娘腼腆一笑,仰着脸问:“漂亮姐姐,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尚可。”
“哦。”小姑娘抱着皮球,脚后跟在地上蹭了蹭,又问:“你在等人么?”
沈苓鼻音轻轻的:“嗯。”
“等谁?”
“一个很重要的人。”
小姑娘亮着黑漆漆的瞳仁儿,顺着沈苓的视线望过去,定定落在一个落寞的拐角,阳光似乎不怎么眷顾这里,拐角处的叶子都黄了。
“小区的大门不在这里,”小姑娘一派天真,抬手指了指斜对面:“我妈妈说这儿是物业通道,那里才是我们走的地方。”
小姑娘手指方向道路宽敞,大门向阳敞着,时不时进来几辆容光焕发的车,夕阳洒在车玻璃上,做了场声势浩大的迎接。
有些人,生来就多受太阳偏爱,向阳的大门如此,穿着精致的业主如此,但也有些人,本身就是太阳,向晓如此。
向晓怕黑,平常下班又晚,物业大门离她住的楼比较近,抄近道时和保安说过几回话,谁会不喜欢一朵笑盈盈的小太阳花儿呢?所以这个门一般不对业主开放,向晓却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