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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个家里平常不住人,自然不会放多余的被褥。铺了一床意味着,只有一床被子。
“哎呀,你要跟人家多亲近亲嘛!”向妈妈又在磕瓜子儿,扔了把瓜子壳又抓了一撮拢在手里:“既然要谈朋友,分房子睡觉怎么好的呀?”
“我都说了我们……”
“哦哟好了好了,”向妈妈把瓜子扔回堆儿里,起身拍了拍手:“妈妈等下要去舞蹈团排练,不说了啊,冰箱里有速冻饺子跟汤圆,给小姑娘煮着吃,不要太吝啬晓得哇?挂了挂了。”
“我……”
向妈妈挂断了。
向晓哀哀怨怨从次卧里出来,客厅冷清,落地灯圈住吧台上一小片地方。光源下放着几本洋文书,装模作样和百合花摆在一起,显得优雅高级,沈苓立着脊背,倚在吧台上翻看。
余光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抬眼,对上向晓犹犹豫豫的神情,掖了掖嘴角,问:“怎么了?”
向晓少见长相这样雅致的人,一头长发乌黑柔顺,温柔里带着点儿难以察觉的不近人情。遑论刚才耳畔多吵闹,只要被她那么一瞧,或是……只要听一听她的声音,周遭便骤然安静下来了。
向晓走近她,撑着下巴坐下来:“你还会英语呐?”
“幼时学过。”沈苓语毕,合上书,鼻端一声轻笑道:“方才为何动这么大气?是不是伯母误会你我的关系了?”
“还不是你把那东西拿出来被她看见了!”向晓蹙眉,做足了倒苦水的准备:“你不知道,我妈这个人可八卦了,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撺掇人家在一起,也不问问对方乐不乐意……”
向晓抱怨着,将发丝缠在之间绕啊绕。
“现在只有一张被子,两米二的床,挤一挤?”
沈苓顿了顿,复又翻开书,视线转回到文字上,温声道:“我睡浴缸。”
……
沈苓在四九城地底下躺了几十年,也不晓得是不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她发烧了。
大概夜里十一点烧起来的,偎在床上裹紧了被子还是冷,向晓给她量了体温,熬了小半碗白粥端去,沈苓横竖咽下两口便不吃了。
再晚些时候,竟糊糊涂涂说起呓语来,向晓凑到她嘴边听,温热喷上耳廓,沈苓说:“我去浴缸里睡……”
“烧成这样了还要去睡浴缸?”
向晓当然不答应,眉心蹙起小山反驳她的胡言胡语:“鬼的体温本来就比人低,你现在摸摸你自己,烧得跟滚铁似的,嘴硬。”
沈苓喉咙一动,抿着泛白的嘴唇顾她一眼,没有说话。
向晓靠着她坐下,放软了语气道:“这么多天了,还要和我怄气吗?”
沈苓侧了侧脑袋,用动作告诉她是的。
沈苓这些天睡浴缸是在怄气,向晓这些天同意她去睡浴缸也是怄气。看起来是为着向晓给民警说说沈苓是山里的超生户,实际上是为了旁的。
叹了半口气,向晓说:“你生气,不止是因为办身份证的事吧?沈小姐大度,大概不会这么计较。”
“那么……”她又问:“是不是因为我说,我不是向阿小,你不高兴了?”
沈苓眼皮沉沉的,拧过头来费力睁了睁,将胳膊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握住向晓的手腕。
她的手腕凉津津,脉搏灵巧地贴在沈苓指腹上跳了又跳,向晓腾出另一手回握住,轻声道:“我会这么说,不是因为讨厌你和我亲近,而是,我不喜欢成为别人的替身。虽然……”
“诶…你……”嘴巴被温热堵住,向晓的脉搏几乎要冲出皮肤表面跳出来,身子被沈苓压在底下,两手高高举过头顶,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姿势。
“向,晓。”
吻了半晌,沈苓不动声色松开嘴巴,直勾勾望着她,松开一只手蹭了蹭向晓脸颊,哑着嗓子道:“停灯,向晓。你可知,你的名字都是我取的?”
“什么……”向晓嗓子里刚有响动,沈苓又以嘴唇堵上去。
她吻得激烈,吻得逼真,吻得向晓有些喘不来气,唇齿间的清香不断交换,变作耳后悄悄冒出的小栗子。这个吻填上那日的蜻蜓点水,也补上几十年前缺席的情事。
窗外霜露重,和七十年前的晚上无二。
星子零零散散挂在沈家宅子窗角,西式烛台散出细细弱弱的火光,玻璃罩口升腾热气儿,光圈拢住沈苓捏着毛笔的指骨。
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停在她身侧道:“小姐,喝咖啡。”
沈苓仍旧立着脊背写字:“这东西太苦了,可有茶叶么?”
“老爷吩咐的,说是现下的名流小姐们都饮咖啡,让您学。”向小放下碗盏,将把手转了个向,说:“这茶盏好看,清末珐琅彩的,想必用它装咖啡便不苦了。不信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