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
她毫无反应。
“等你好一点,我带你去国外做手术,现在可以器官移植,什么都有希望治的。还有你的眼睛,之前已经听说有办法了。”是我为了留住她刻意隐瞒的。她羽翼太丰,如果不是目盲,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我摧毁。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太晚了。我也累了。手术成功以后你就走吧,去想去的地方。我就当你是完全陌生的人,从此再无牵挂了。”不由地叹气,眼泪无声无息地滑下。
她却忽然动了一下,泪滴便正好掉落在她手心。
心里升起一股希望,又一点点冷却下来。
过了半晌,她幽幽地说:“眼睛受伤了换成别人的可以再用,皮肤受伤了换成别人的可以再用,脏器受伤了换成别人的可以再用,记忆里的伤换成别人的就可以重新来过吗?这个早已面目全非的我,就算是自己都快要分辨不出来还剩下多少,你所谓爱着的是什么呢?听说器官移植后的人性格大变。那时候的我就不再是现在的我了。现在的我也根本不是以前的我。救了一个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的人,有意义吗?”
这样的话令我哑口无言。一艘被换去所有零件的船还是原来的船吗?伤害后自以为是的弥补,还换得回那个原来吗?
所以,我都在做什么呢?
手术进行得顺利,视力虽然比起正常人尚且有所不及,但终归可以视物。我不知道手术究竟是什么样的原理,而那双眸子和从前毕竟大不相同。目光里总闪过迷茫,更多时候却是好像什么都已不入眼。原本她已练就了心眼,而世间还能有什么羁绊呢。
我真的觉得陌生了。
回国后我依言放了叶舟。她走的时候有几分迟疑。我明白那并不是留恋,只是对我满满的提防。
竟然到了如此悲哀的境地。
于是我索性撤掉了起初打算照看她的暗哨。司徒靖阻止说,叶舟是我的软肋,放手可以,还是应该派人跟着。最终拗不过我的坚持。所谓照看,我自己也没几分把握。既然缘分已断,倒不如断个彻底。
所以司徒靖早已预料到会出这样的事情。那时候她说如果遭人要挟我会怎么做。那时候我颇为潇洒道,“我说过把她当做陌生人,自然不会受人要挟。”
“对不起。”我拉开抽屉,摸出那把磨得发亮的手枪。
“这就是你的决定?”司徒靖按在桌子上的手直接发白。
“我对不起她已经太多了……”我始终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姐,这么多年你对我就像亲姐姐一样。这个世界于我原本没了牵挂,你给的已经够多了。其实司晨的二当家……我并不适合……”
“这算什么?要和我断交吗?你这么说我就肯你送死?”肩膀一紧,抬起头正对上司徒靖的目光。
“曾沧海恐怕已经准备万全……也不必硬碰硬,白白折损兄弟。不想再欠谁的,你明白么?既然之前你说放手,就让我无牵无挂地走吧。”我猛然跃起,枪直抵在司徒靖腰间,手臂圈住她的脖子。
“而今我老了,比不得你了……”司徒靖干笑一声,“菁儿,我什么时候拦得住你呢。”
不必她说,我这身功夫都是从她那里学来的。所谓姐姐,却也是她领养的我。这么多年从念到忘,从爱到敬。由我任性而错失的也实在太多。怎么还得起呢?
可是叶舟……绝不再负。
第 33 章
入夜。黑色轿车划过归于寂静的夜晚道路,没入一片漆黑中。
车子开入指定的巷子。气氛静得诡秘。透过车窗望向指定的地点,一栋大楼后侧的配电室入口。或者曾经计划建成小型的停车场。现在铁闸门紧闭,留出供人通过的狭小侧门,虚掩着,透出光亮。
司徒菁静坐在车里。车子经过改装,可以抵挡常见的步枪子弹和手榴弹碎片。如果从车里走出,进入大楼,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对于曾沧海来说,这样有利的条件,与其杀了自己,似乎还有更好的利用方式。
来的路上,思维一片混乱。想到的不是之后会遇到什么该怎么脱身。一点一滴,全是和叶舟的曾经。上一次叶舟被绑是月下的手。也就是从那时起,两个人一步步像歧路滑去。那时虽然救回了叶舟的人,却发现她的心离自己逐渐远去。以前憎恨月,憎恨张萍,可是现在想来,到这步怪得了谁。
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叶舟还是由着自己一意孤行。在张萍手里几乎被整得死掉,回来却闭口不提。也许就是在没有尽头的忍耐中,对自己失去了希望。那些血染的时光,终归不能倒流。现在,不过是微弱的补偿。
推开车门,径直走向侧门。
灯光昏黄,潮闷的地下室,天花板上管道繁复。有一个大约三十平米的空间,稀稀落落地停着一些自行车。三个人凑在一张方桌旁下象棋。准确说,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者坐着,另一个年轻人蹲在一旁。
观棋的男孩抬头看到司徒菁,指向一旁的走道。
向走道望去,没有灯光。走到侧面隐约能看到几扇门。走道伸出似乎是一个较为开阔的房间。
司徒菁迟疑道:“叶舟呢,我要听她的声音。”
下棋的两人停了手。“已经到了这儿还不敢进去吗?既然如此,司徒小姐请回吧。”
司徒菁冷笑:“何必故弄玄虚,她在你们手上吗?”
“既然这么想不如回去,也省了良心不安,”老者道,“司徒小姐肯来,却连人在不在我们手里都想不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