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希望是个弟弟。如果是个弟弟,他会姓许,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许氏宗族的学堂读书,而不是像我一样,借着放牛的机会在后窗偷听个一鳞半爪的知识。我希望我的弟弟,能坐在学堂里,像阿田哥一样,摇头晃脑地读书,以后参加朝廷举办的科举,出人头地。
我的弟弟,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跟我相同的血。他是我的亲人,我一定爱他如珠。
在那个时代,一个女人没有儿子,在乡里乡间是抬不起头的。儿子是传承姓氏,支撑门户的。这个儿子,在母亲心里,意义不仅仅于此。这个儿子,是连接我和许氏的一个纽带。我,她的女儿,姓何的女孩,有一个姓许的兄弟为她撑腰,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得多。许家人看在这个正宗许氏后人的面子上,也不应该再为难我。
大唐的皇帝李氏,历来与西北胡人混居,互相通婚。高祖皇帝的母亲独孤氏,太宗皇帝的皇后长孙氏皆为鲜卑人,朝中大臣,出自胡人的也并非少数。这是个继往开来兼容并收的朝代,无论你是什么人什么出身,只要你有本事,总不愁没有用武之地。
而这些繁杂出身,有着迥然不同文化习俗的胡人将他们彪悍的民风带入中原。在这些胡人的文化中,女人的地位不低,女人们少有中原汉人对女人的文化禁锢,抛头露面支撑门户的不在少数。
而我们住在这汉夷混居的地方,本地文化中女人地位比江南等汉人占主导地位的地方又不同些。跟长安朝廷中颇有相似之处,
在这个人均寿命低下的年代,壮年男子早逝是很平常的事。一个女人带着若干孩子,几个孩子有着不同的姓氏,也不是很鲜见的事。一般来说,以母亲为纽带连接的兄弟姐妹的感情,比以父亲为纽带连接的兄弟姐妹的感情更加亲密。
太后武氏跟她的兄长为同父异母,一向感情有隔阂。传说她早年跟自己的兄长不和,登上皇后之位以后,她更害死自己的兄长。
我在这种文化混血的环境中寻找着生存空间。弟弟的出生将我的空间扩大。
在我们这个家里,没有人不喜欢这个弟弟,没有人不盼望他的出生,从他的亲爹许盛业,到我这个同母姐姐何田田。
我给自己取了个大名,叫何田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我在祠堂外面听见小学生们摇头晃脑地读着这个句子,一下子就爱上了。
莲,出淤泥而不染,全身可入药,又是草本,是水中的仙草。
是而小名阿草的我,大名叫何田田,实在是名至实归。
阿牛哥道:“阿草到底是聪明,给自己取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阿丑道:“阿草,你给我也想一个。”
阿田哥装模作样地说:“虽然犯了我的名讳,不过到底是个好名字,准了!”
母亲听我解释着诗句,温柔地看着我笑,没说话。
许盛业高兴地说:“阿草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真生个弟弟,第二个字要跟排行,不能让你取,第三个字归你了!”
母亲白他一眼:“说什么呢?她个小孩子,认得几个字,说出去不让人笑话!”
族中有了新生儿,乳名都是父母起,大名要等长到上学的时候,到族长家里去求个名字。这倒不是因为许景天是族长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是村中唯一德高望重并且读书最多的人,公认的有学问的人。
这已经是许家村约定成俗的规矩,不仅仅本家人这样做,连张家陈家,生了儿子也要打点些礼物,带上孩子的八字到大宅里去向许老爷讨个名字,给门户添添光彩。
撇下族长让家里的毛丫头给孩子取名字,这不是对族长的藐视和冒犯嘛!许盛业也知道自己在顺着嘴巴胡说八道,摸着头嘿嘿地笑了。
来年春天,这个给我们家庭带来转机,带来和睦,带来欢乐的弟弟出生了。我被忙忙碌碌的大婶们赶到自己的屋子里,看着这些人有条不紊地进进出
出。我问一个到我房里来取家什的大娘:“我娘呢?她怎么啦?”
大娘笑着说:“你娘下地去了。”
话音刚落,对面那房里“呱”的一声,响亮的哭声传了出来。那大娘掀了帘子进来,笑眯眯地对我说:“丫头,你娘从地里回来了。她从田里给你刨了个白白胖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