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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1
“阿桢?”
怀枳仰着头,轻轻地唤了一声。
楼阁空旷,给他的声音平添几重温柔的回响。
怀桢穿着朝服,那朝服却像乌云般要将他团团覆盖住,只露出一张愈加苍白的小脸。他一动不动。怀枳想了想,拖着脚镣往那楼梯下挪了挪,但到底无法靠近对方,只得道:“阿桢,你过来,好不好?”
也自然没得到什么回应。怀桢好像已疲累得连那下楼的几步都走不动了。
怀枳却忽然在这一刻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今日没有沐浴,身上的衣裳还是两日前见怀桢时穿的同一件。他隐隐觉得这是不对的,但是迟钝的身心已不容许他做更多思考,茫然在原地转了半圈,想,我该怎样留住阿桢才好?阿桢是那样地累了。
他仓促几步走去床尾,很快地洗了把脸。而后捧出一只香炉,拿衣袖擦去博山间的积灰,寻来香料,投入点燃。又将羽人灯放在更敞亮的地方,拨了拨灯芯。
火光亮起来的一瞬,殿中盘旋的香气也仿佛有了实体,温柔地弥散开来,他紧绷的心也终于放松些许。
他总记得这是弟弟喜欢过的熏香。
便在这一刻,怀桢的声音终于自他背后响起,没有任何起伏:“立德死了。”
怀枳的动作一顿,香灰落在了手背上,灼了一下。
怀桢又道:“他是为我而死的。”
怀枳转过身,楼梯上那一团阴影也似瑟缩起来,像是很害怕,又像是很孤独。但再细听,怀桢的声音却透着冷:“是冯令秋指使他的。”
怀枳开口:“冯令秋?朕将她关在掖庭——”
“她拼死一搏,也要拉我下水。”怀桢吸了吸鼻子,坐直了身躯,眼神亮而空虚。他并不看哥哥,“她教得好啊!诞节大宴上,所有人都听见了那村夫的话,说是皇上命他诛杀逆贼。”
怀枳的眼神幻了几幻,身子微微前倾,但离弟弟仍然太远:“他胡乱攀咬,大逆不道,公卿如有信者,当与之同法。”
怀桢古怪地笑了一下。半晌,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好似又想往回走。他这一晚,本就是因太疲累而走错了地方。同哥哥说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哥哥心中会怎样想?
立德死了。这世上万事万物,浩浩荡荡,都向它们命定的方向奔流去,不回头。他已将要认输了。怀桢恍恍惚惚地想。若是自己认输了,神仙会笑话他吗?他今年已二十一岁,苦心孤诣,一事无成,未来也只有四年好活……若是自己认输了,哥哥是不是也能松一口气?哥哥他……
眼前蓦然间天旋地转,他虚浮的脚步竟踩空了,一级一级,便往楼梯下摔跌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前空旷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然而下一瞬间,落地的剧痛却没有如预想般传来。他被垫在了哥哥宽阔的胸膛之上,哥哥的手臂牢牢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蹙了下眉,哥哥便想起身,却立刻因疼痛而闭了下眼。他顿了顿,目光向外移动,便见怀枳的右脚已经被镣铐自上而下地划出数道深深的伤口,正呲啦啦地不断渗出鲜血。
那是哥哥为了奔向他而付出的代价。
“哥哥。”怀桢从喉咙里滚出两个模糊的音节。
怀枳抓着他的肩膀,也不知是谁扶持着谁。“嗯。”他应。
怀桢手脚并用地坐到一旁,尾椎骨骤然一痛,让他没忍住“嘶”了一声。
怀枳睁了睁眼,伸手先去揉怀桢的屁股,轻问:“摔疼了?”
怀桢咬牙不应。
怀枳收回手,无辜地笑了笑。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脚上的伤。怀桢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先往内室去寻来了伤药和纱布,再回到怀枳身边坐下。
好像还是上次帮他包扎时用过的。怀枳有些微惊讶,但也只是垂下眼睫,默默地瞧着。这回怀桢先将他的脚镣用钥匙打开了——“哐当”一下,很轻巧地——往伤口上小心擦洗了两遍,待要包纱布时,还是包得歪七扭八。怀枳也不说他,不论他花费了多少时间,也只是等待着。
最后他把哥哥的右脚包成了一只白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