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挥手,让周至退下了。辇车继续前行,他掀开车上竹帘,便见那人一离开辇车,身子就挺直起来,脚步也变得轻松。
“哗啦”一声,他将竹帘放下。
“臣等恭迎齐王殿下。”
掖庭令早已得令,领着众属吏在永巷之前跪迎齐王。怀桢下车,掖庭令便弓着身子将他请入永巷。
窄而高的青灰的土墙,两侧都是荒芜的宫室,杂草丛生,但尚不算脏。先帝梁晀自中山攻入长安后,曾将许多宫掖旧人都关入此处,但到如今,那些人死得差不多了,宫室又一间一间地空出来,有燕子飞落在挑起的墙檐上,乌黑的眼睛转了转,同怀桢对视。
冯令秋是今上即位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关入掖庭的罪妇。
大喇喇的日光将这座永巷尽头的庭院照得一片惨白。没有种什么植株,地砖坑坑洼洼,有的翻出了泥土。走上台阶,掖庭令推开宫门,里间只有两根梁柱,一道帘帷,穿堂风肃肃而过,吹出一片空荡荡的余波。
冯令秋正背对着他们,跪坐在正殿中央。
“罪妇冯氏!”掖庭令咳嗽两声,“还不起来向齐王请安!”
冯令秋那瘦而高的身形披着暗紫的长衣,落在地上,一动不动。掖庭令还欲再唤,怀桢抬手止住,淡淡道:“去外面候着。”
掖庭令连忙低头唱喏,带着一众小吏都退到了殿外去,带上了门。
哒、哒、哒。
怀桢一步步走了过去,绕到冯令秋的身边,便看清她面前摆了一尊泥偶和一只香炉。那泥偶宽眉长耳,怀桢好似在云翁那里见过。
“这是西域胡人的神仙吧。”他径自道。
冯令秋并不看他:“这是佛祖。”
怀桢轻笑:“你以为胡人不通人言,就好受你的骗了?”
冯令秋垂下眼,片刻,微微一笑。怀桢微微眯起眼睛,他不能容忍冯令秋这种故弄玄虚的笑容,仿佛仍认定天底下万物都在她股掌之间。但心中愈是蹿火,面上却越平静,只冷冷地、居高临下地道:“你还不认输吗?”
冯令秋扶着膝盖站起来:“我早已认输了。我不求活命,也不求卷土重来。”
——我只求让你也体会体会跌落的痛苦。
怀桢好似听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但那一团火燃得更猛烈了,他毫不留情地讥嘲:“何必摆出这一副受尽冤屈的模样。泗水王是怎么死的,旁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也不知道吗?”
冯令秋的脸色蓦地一变。她仓皇地掠了一眼怀桢,却读不出任何讯息,又惊恐地别过头去,声线因紧张而猝然哑了:“你在说什么,我……我听不明白。”
“你很害怕……井。”怀桢紧紧盯着她,冷酷的声息几乎包裹住她的全身,“为什么?”
不等冯令秋回答,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衣衽,就这样扯着她跌跌撞撞地穿过内庭,而冯令秋似乎已很久没有出过宫室,甚至这内庭中的阳光都让她瑟缩。怀桢没有留力气,她被扯得几乎双脚离地,双手掰着怀桢的手腕再不顾形象地高声哭叫:“你放开我!你成何体统!梁怀桢,你凭什么这样待我,你这个乱臣贼子——”
怀桢侧头看了她一眼。五指攥紧,被那诡秘冰冷的目光所对视,冯令秋几乎无法呼吸了。
乱臣贼子。这还是怀桢第一次亲耳听到这个评价。
他死后盖棺定论所得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