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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保持整个验卷过程的严密性,蔡昳并未唤小厮进来,他坐在椅子上将考卷仔细均匀地分成三份,再一份一份地搬到他们的桌子上,算是给其他副考官下达了任务,陈茂拿起自己桌案上的头一份朱卷,眉头一锁发了问,“如何这上面仅有五人的签印?”
霍友闻言也拆开了试纸,即不震惊也不失态,只安然道,“少了云相的。”
在外,为了避嫌,他与陈茂均是称呼云老相公一声云相。
陈茂闻言像是才发现一般,瞪大了眼睛,摸着胡须,眼珠转得飞快,疑问道,“怎会如此?今年云相不参与此事吗?”
云鹤恰好在蔡昳主持的
考场之中,他为云鹤晕倒一事上的书,其余三人只听闻了一点风声,就是有举子晕倒在贡院了,具体是谁,除了主持考场之人外谁心里都不清楚。
蔡昳出言道,“想必是为了避嫌。”
避嫌,霍友将试卷放下,正准备提起笔墨,“今年科考,云家有子孙下场?”
孔武已经批改了一张,站起身来递给蔡昳才接话道,“云家四郎君在本官的考场。”
陈茂还欲再言,只被蔡昳的话堵了嘴,“批改考卷吧。”
本这批改考卷,并非他四人主考官员之事,但官家此次下了旨意。
屋内只余笔墨碰撞宣纸的声音,偶尔有一两声低声交谈话语也被翻纸的声音略过去了,此次参加春闱的考试高达千余人次,仅仅是他四人审批,又限了时间,各个连用膳都是草草了事。。
霍友用完宵夜,更了衣回来,便见好友陈茂依旧坐于凳子上,像是不饿,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透着烛光映射,他见陈茂的眉头比他走时还皱得深,他忙踏上去,问,“怎么?可是誊录院那边送过来的朱卷有问题?”
陈茂摇头,将身子侧了侧,让出半边位置来,喃喃道,“昨日我审批的朱卷,却是没一份优秀的,但今夜由我审批的朱卷里,有三份极为出色,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多想了,有个举子的朱卷,言语措辞之间在。”
“吱呀”一声,陈茂抬起头,以为是蔡昳,却是见孔武推开门,迈着步子进来,他便闭嘴不再说了,霍友见着他的眼神,立马便将卷往自己面上移,道,“我看看。”
看完,他点点头又微微摇头,“这,”他停顿了一刻,才继续道,“若是只有策论之中这句,‘保天下者,匹夫之责也,安能与其逆焉耳,’所说有些不敬,但那倒是还好,只是后面这句‘孺子其朋,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这话,”
霍友声音很低,却还是被离得不远的孔武听见了,露出个似讽非讽的表情,“如此大不敬的话,呈上去,不得抄他个十族八族的?少不得,我们还得被连累。”
霍友却是没接他的话,只对着陈茂道,“等蔡翰林来定夺,那两份你觉得甚好的朱卷在哪儿,我今日倒是没看见极为优秀的。”
蔡昳桌子上已经堆积如山了,他们三人自己已阅的也就放在自己桌案下了,陈茂忙将笔放在笔架上,从下面寻了两份批改着“取”字的朱卷,站起来递给霍友。
霍友将朱卷接过,陈茂便指着一份中的道,“从此举子锦绣文章中,我看到他抱有屈子之心。”
霍友提起那张陈茂手指的,周围已做了糊卷处理的朱卷,想着桌上烛灯昏暗,便走向屋内四周放置的十六枝连枝灯,他将朱卷映在烛色之下,只激动连着大喊三声,“妙啊,妙啊,妙啊,此举子的经义策文句句心怀民生,若能入庙堂与我们同为民谋福祉,真的是我朝之福啊。”
他又喊道,“季繁,快将另一张给我拿来。”
季繁,陈茂的字。
陈茂正在整理批阅好的朱卷,闻言只弯起眼角,“就来就来,我就说嘛,这份朱卷甚好不是?”
霍友见陈茂拖拖延延,干脆自己将朱卷折叠好,大踏步前去将那张朱卷也拿起来,看上两眼,只道,“珠玉在前,木椟在后,季繁,你看的这张就不如先前那张了,全篇雕文织采,烂若披锦。”
陈茂将朱卷放在蔡昳的桌案上,才慢慢踱过来,一只手拍了拍霍友的肩膀,另一只指着文章中段道,“意合,你呢,就慢慢看,看完放我案上就是了,我先去用膳了。”
蔡昳在陈茂走出没一刻,便推开门进来了,问:“还剩多少份?上面给的期限已经只有一天了。”
霍友将朱卷递给他,“翰林,您看看。”
蔡昳接过,粗粗扫了一眼,便点头,“这份写的不错。”
霍友将他引向陈茂的桌案,“这两份,您也看看。”
“嗯,依我看这份算是最好的,就是这一份不知是哪家后生的,实乃字字珠玑之见,”蔡昳一手举着朱卷,一手缓缓抚过已夹杂几根白须的须髯,看了有半盏茶之久,才‘一边感叹着慢慢放下,接过另一份。
他抚摸须的手逐渐停下,霍友见他眉头也开始挤压,门未关紧,风吹便打开了,寒风灌进室内,将压好的朱卷一角吹起,猎猎作响。
灯火也被吹得歪七扭八,渐明渐暗,霍友忙去关门,只听见,蔡昳叹了了一句,“这份朱卷,若说其所做朱卷举子,才华毋庸置疑,就是这话语,能否呈上,尚得思量。”
门一关上,屋内响声一停下,灯火渐渐稳定下来,他像是站于桌案之间数年一般,慢慢叹道,“这份朱卷,我会呈上,若问责,皆在我身。”
霍友又快步走过来,“翰林,您。”
他歇了歇,见蔡昳目光汇聚在烛光之间,持续不动,才继续道,“翰林,您这说得什么话,若问责,先问的也是我们这三位权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