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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肯转身,却发现龙潆落泪,连忙拿了帕子上前,想帮她擦拭。
可龙潆却将他推开,捂着脸跑了出去,关上房门紧紧攥住不放。兰阙出不来,两人隔着扇门,一个站在房中,一个立在廊下,兰阙拍门:“阿潆,可是气我?先打开门。”
龙潆闷声答道:“你让我静一会儿,我不想理你。”
兰阙叹气,恳求道:“别走。”
龙潆没答他,独坐在栏杆旁对着安静的庭院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芭蕉似的豆蔻立在翠竹的荫蔽下,树根旁一片湿地,显然他负伤回到丹墀居还不忘浇灌仙露。想她在迦维罗沙窟刚说要保护他,可乌邪箭倒下来之时,还是他以身体将她护住,龙潆心中不免生起哀戚,头靠在栏杆上,面色不波。
忽闻细小声响,扁球状的白豆蔻自空中坠落,砸在夜露弥漫的碧草间,每隔一会儿落下一颗,消失在青丛之中,好似暗中流转的情意,故意不叫人捕捉到。
龙潆呆坐了许久,晚霞怠倦,夤夜已至,她枕在手臂上,短暂地打了个盹儿。兰阙不知何时出来,为她盖上一件外袍,龙潆睁眼,见他仍穿着那身单薄里衣,脸色愈显苍白。
她的心痛早已泛滥成灾,千言万语化作狠生生的一句:“痛不痛?”
他想都没想,答道:“不痛。”
最痛的时候、最思念她的时候,俱已过去了,那时他日日饮思霜露止痛,醉过去才算解脱,一觉醒来,又是日复日、年复年……都过去了。
龙潆哽咽,命令他道:“你变回鹤身,让我瞧瞧。”
兰阙道:“鹤羽自会再生,我早已无碍。”
龙潆木着脸看他,无声施压,兰阙听从,闪身化鹤,乖巧立在她身旁。
龙潆站起身来,伸手抚上他的鹤羽,确实如他所说,看起来丝毫无碍,澄净的羽毛顺势排列,周身萦绕着飘渺仙气,全然看不出破绽。
可她还是发现,鹤颈下方明显缺了一根主羽,唯有仔细端详才能发觉。她想到刚回天界那日,她在上清宫中睡了许久,梦中听到蛟凤和鸣,还听到更远些许的鹤唳,想必那时他还不知她已经回来,仍在撞击羽毛,故而这一处的缺陷尚未来得及恢复完好。
她伸手覆在那一处,哼了一声:“你看,还说无碍,这里不就少了片羽毛?”
白鹤曲颈,看清后骤然化回仙躯,龙潆的手尚还覆在他的胸前没有移开,看到近在眼前的兰阙,龙潆双颊一热,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他留下了。
兰阙鲜少如此忘情,不顾廉耻之心强行握住她的手,龙潆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陈情之言,可他沉默半晌,张口却是问她:“千般万般,不过你所受之苦一二。阿潆,你岂知我心疼你多少呢?”
熏风袭来,化作丁香芳雨笼罩在二人身畔,不湿衣衫,唯撩人心痒。
第86章上神龙潆(16)
太初回到弥卢山,连饮两坛忘忧酿,所谓“借酒浇愁愁更愁”,他还真是愈发将自己逼上绝路。朱厌和蛮蛮看在眼中,不敢阻拦。
他最近日日与酒为伴,法力不过恢复三成,始终不曾碰过竹鸣刀,故而身上竹香轻减不少。想到龙潆追到巨石之上,以气息判断是否是他,太初不禁冷笑,摔了酒坛折返房中,从刀架上取下竹鸣。
许久不曾提刀的缘故,如今甫一接触,直观地感觉到所谓的共水竹香,阿僧祇劫九百多年,日日与刀为伴,他早已经忘记竹香何味了。
太初摊手,变出一根银针,学着清璧的方法将针插进刀锷的空隙,催动暗门,刀锷应声打开,竹片落地。
所谓万物有灵,并不仅指众生灵长,俗物亦有。他用微弱的法力窥探竹片的记忆,画面纷纷袭进脑海,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他看到为沈无恨铸刀的龙潆,看到与沈无恨月下舞剑的龙潆,看到沈无恨所描丹青上的龙潆,前程过往,过往前尘,一股脑地如同针刺般将他千刀万剐。太初摊掌变出一抹玄火,顷刻间将竹片灼烧至灰飞烟灭,他再将刀锷装了回去,像是这样就能抹除龙潆与沈无恨的记忆,就当沈无恨没存在过一样。
他在心中怪她多情,一个他与沈无恨还不够,又多了一白衣仙君,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定格在他的心中,迟迟散不去。他忽然期待起来与龙潆的真正会面,可在这之前,他必须将法力完全恢复,至少也要恢复到八九成,否则他没有底气站在她面前,这瞬间他承认,他对上神龙潆有畏惧之心。
然在这之前,他还有一桩想要做的事情。
当晚,万泉山庄那副供奉许久的龙娘画像不翼而飞,窃贼丝毫未留下破绽,无迹可寻。
朱厌守在紫络阁外,见比翼鸟飞回,连忙跑离廊缘,问变回人身的蛮蛮:“可看到少主到人间去做什么了?”
蛮蛮卖起关子来:“你不是不让我跟踪少主?我自己跟了过去,你又来问我。”
朱厌心急:“你快说,少主这几天行踪诡谲不定,我当然担忧他。”
蛮蛮皱起眉头:“说来也怪,少主气势汹汹离了弥卢山,我当他去做什么,他居然去做做贼。”
朱厌满脸迷惑:“做贼?”
蛮蛮点头:“他偷了人家万泉山庄祭奠千年的祖宗遗相,此等行径,着实有些不道德,不道德啊。”
朱厌迷惑愈深:“少主何时添了此等兴趣爱好……”
房中骤然飞一只酒坛,擦着二人中间飞过,碎裂一地,二人连忙捂嘴,转头各忙各的。
太初坐在榻上,龙娘画像悬在他的面前,画上之人一身银白衣袍,腰悬龙吟剑,另佩戴一枚玉玦,杏眸桃脸,巧笑倩兮,可见她当时有多爱作画之人,作画之时二人流转的眼波之间又蕴藏着多少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