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幼麟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迸出了四个字:“稍有起色。”这一本正经的回答听得来圣严忍俊不禁,但突厥那边的军情刚刚传来,他不由得又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这时候,王昌龄便开口说道:“来判官刚从中受降城回来,军情紧急,虽说大帅正病着,可也不得不先报知大帅知晓。小郎君进去通报一声可好?”“王书记,阿爷都说过好多次了,各位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不要一口一个小郎君。”杜幼麟反驳了一句,本待以此拖延时间,可见每个人都连连点头,却也不和他争,他登时傻了眼,竟不知道该通报好,还是该另找借口好。可这几天他已经用尽了父亲当初给自己预备好的各式各样借口,这会儿不得不无奈地挪动步子往房门口走去。而龙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停地往前走,军情这两个字非同小可,纵使节帅在病中也不能耽搁。偏偏就在杜幼麟伸手按在房门上的那当口,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紧跟着,一旁还传来了砰的一声,仿佛是因此推倒了什么东西。这时候,龙泉忍不住一愣神,却只见杜幼麟不管不顾就这么推门冲进去了!尽管刚刚都说还要等候通报,可仿佛是里头的声响着实有些骇人,又似乎因为杜幼麟的慌张,别人看了心中紧张,李佺和来圣严对视一眼,竟是追在了年幼的孩子身后进了门。他们俩都如此,王昌龄就更不假思索了。而龙泉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一拥而入,心中随即暗自叫苦。这可怎么办,要穿帮了吗?担心归担心,龙泉还不得不快步追了进去。可是,当看清楚里头那一幕之后,他立时瞠目结舌,随即好一阵狂喜。就只见幔帐已经被拉开了,杜幼麟正紧紧抱着一个人不断抽泣,而那个轻拍孩子背脊以示安慰的人,不是朔方节度使杜士仪还有谁?谢天谢地,他终于在这当口回来了!本来只是借口风寒金蝉脱壳千里走京畿,可在邻近腊月的时日日夜兼程如此赶了一趟路,杜士仪再好的筋骨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一时脸色又青又白,看上去就仿佛是真的病得不轻。以至于来圣严不禁担忧地问道:“大帅一身承朔方之重,还请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没事,都是自作孽,再吃几帖药就好了。”杜士仪笑着答了一句,这才打起精神道,“你们四个联袂而来,必有要事,还是先说来听听吧。”杜士仪既如此说,原本已经有点打退堂鼓的李佺沉思片刻,便决定还是依着他。当下,来圣严便将已经将中受降城被杀的那些胡人首级传首于突厥牙帐,可使节却并未燃起表示平安的狼烟这一情形如实告知。而李佺则是补充道:“看这样子,突厥牙帐定然已经生变。”“应是如此了,传令三受降城,整兵秣马,立时做好一切应变措施。倘若使者回不来,那这一场仗就不得不打了。”按照事先约定,使者出突厥牙帐后,便会燃起霸主将衰睡饱了,不过是杜士仪的一句戏言。然而,他之前疾赶三昼夜,到玉真公主的终南山别业只来得及睡了两三个时辰便又再度回程,路上又是三昼夜。这连续的奔波让他的精力体力几乎透支殆尽,当他这一觉最终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外间的天似乎还亮着。他用手搭着额头回忆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朔方灵州,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还没等在玉华观中发生的那一切重新浮上心头,身边就突然动了动,紧跟着,侧过身的他就看到身旁一个小家伙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目光恰好和他对了个正着。“阿爷……对了,是阿爷回来了!”杜幼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欢喜,“我还做了噩梦,梦见阿爷被人发现,然后四处都是追赶的人……阿爷,你不在这些天,真是担心死我了!”把蒙骗别人的工作交给自己还不到六岁的幼子,杜士仪也知道这绝对是强人所难,即便有心思机敏的龙泉协助,那也丝毫没有降低难度。于是,他忍不住揉了揉杜幼麟的脑袋,这才笑着说道:“好孩子,连日应付一个个来探病的人,真是难为你了。这次你建下大功了!”“帮上阿爷就好。”杜幼麟高兴地一笑,却和兄长的大大咧咧不一样,又多追问了一句,“阿爷这次出去,没给别人发现吗?”虽说高力士就是发现了,也绝不会捅出去,否则两人私会的事情转眼间就会被人当成是天大的把柄,可终究是被人发现了,李林甫也应该查知了端倪。可是,没有证据就代表着,这件事只能烂在相关人的肚子里。“没有,你就别担心了。”杜士仪想归想,嘴里安慰了幼子一句,随即就高声唤道,“龙泉!”“大帅醒了?”推门进来的龙泉见杜士仪已经坐起身,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之前杜士仪那青白的脸色实在是让他心中惴惴,生怕有个什么好歹。见杜幼麟也揉着眼睛跟着起来,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哪里不知道小家伙之前说是日夜侍疾,其实也真的是时时刻刻绷着神经预备有人来探,故而没怎么真的睡好,于是连忙上前去服侍父子两人替换衣裳。当杜士仪问起时辰的时候,他便笑着说道:“已经辰时了。”“辰时?这么说已经是第二天了?”得到肯定的回答,杜士仪忍不住苦笑。可即便是这一夜补眠,他仍旧感到腰背一阵阵酸痛,浑身骨骼犹如散了架子似的。等到穿戴了整齐,他吩咐杜幼麟自去一旁读书,自己索性在屋子里稍稍舒展了一下全身。毕竟,他对外还声称感染了风寒正在病中,总不能一回来就骤然出去露面。而即便灵武堂地方宽敞,也不可能做舞剑之类的活动,他思来想去,便打起了一套太极拳。一套拳打下来,他出了一身汗,身体总算舒展多了,少不得沐浴了一次,又换了一套行头,这才继续窝到榻上去装病。不过这一次,他却吩咐龙泉把近日堆积下来的各种文书都拿来,就在榻上一件一件过目斟酌。等到龙泉悄然退下,他一面批阅,一面沉吟突厥那边的变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