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刚刚沾地,蓝衣女子便被暗处涌出的十几个戍卫包围,幽冥地府的入口果然不是随便就能靠近的,尽管早已知晓,却还是暗自惊诧了一下。
“不知尊驾来此所为何事?”一个喑哑声音传来的同时,腰佩'卫'字牌的灵华门戍卫收起手中兵器,整齐划一的分列两旁,期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一个人行至蓝衣女子身前五尺处站定,抱拳一揖。
此人手持缦理纹环首铁刀,个子不高却势如劲松,其貌不扬却眼纳寒霜,蓝衣女子淡淡扫过一眼,见他腰中所佩乃是'卫长'字牌,心下了然,回道:“你识得我?”
戍卫长闻言微微抬头,目光看向她身后,只一眼便又低下头。女子侧首,身后除了死活不愿再往前踏出一步的坐骑之外别无他物,登时明白过来。也是,放眼这三界中,敢驱使大雪山至高神物妙音鸟为骑的,也只有她了。
时至今日,她竟混得还不如一只鸟了,念及此处无奈笑了一下。
“属下虽从未见过尊驾,但尊驾之名三界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遥想当年尊驾英姿。。。”,抬眼瞄见蓝衣女子微有出神,戍卫长止住话头,拔高了个声调提醒道:“不知尊驾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女子收回神思正色道:“我要去鬼判殿,烦请通传一声。”
戍卫长手一挥,一个暗影即逝。
铁围山的灵华门是通往幽冥司的唯一入口,相传在过去无量劫中,九泉狱主联手犯上作乱,一时间生灵涂炭混沌无制,燃灯古佛应劫出世,为救众生出水火,断指为门,从此绝了阴阳两界。若没有监管幽冥司的地府十王的允许,任何人都是进不了那道门的,并非那道门坚不可摧,也并非那十几个守门的戍卫是三头六臂,拦住所有人的是'道',生在天地间就必须遵循天地之道。
半柱香后,灵华门'吱呀'一声。
蓝衣女子拍了拍妙音鸟的脑袋,示意它乖乖候在这里,路过戍卫长时微微顿身点头示谢,戍卫长登时诚惶诚恐回一大礼。
一直不敢越礼与尊驾对视的戍卫长此时才敢注目于那瘦弱坚韧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灵华门后。当年的尊驾,还是三千年前三界中的一个娉婷少女;当年的尊驾,却是两千多年前以骨肉为器鲜血为帔的悍煞猛将。尽管这些传说对于只有四百多岁的他来说确实只能遥想了,但丝毫不妨碍他这赳赳男儿一次次的甘拜于偶像的战绩中。即使现实中的尊驾手托莲花大碗就那么平平常常的走了过去,但,依旧仙姿绰约。
呃。。。莲花大碗?
“可有传说尊驾还惯用别的兵器?”戍卫长沉思片刻问道,换来的却是周遭一众戍卫统一的摇头。
*************************************
晨曦初晓那样淡薄温和的光,似还能捕捉到缭绕花香,若不是身边往来无数多的拘魂鬼差和那更无数多被拘押来的阴魂们,当真是要以为刚刚门外的世界才是地府。
这光。。。唔。。。竟是用了不计其数的萤石和日月光石造出了天幕仿昼夜轮换,再往前行,沃焦石两侧遍植地涌金莲,千万澄黄花瓣与天幕荧光交相辉映,这地府,离鸟语花香世外桃源也就一步之遥了,蓝衣女子边走边看边目瞪口呆。
这个惊讶还没消化完,又一个惊喜砸了过来--通往九泉和十府的路如蛛网般环绕着一个要道口,眼下她正走到路口当中,原地转了个圈仍是没有分辨能力,即便周身有灵障护体无甚大碍,但把灵力浪费在这纠结之地着实没有意义,此时唯有使出杀手锏了。
“请问。。。是你要拜见鬼判大人吗?”尽管觉得这个问题很是多余,但眼前这个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托碗一手准备扔鞋的女子,实在与戍卫来报的凡尘不染英姿卓绝的人儿相差甚远,但想到鬼判大人在听闻后居然难抑激动神色,且派他亲自来接,不免礼数当先:“在下鬼判殿赏善司掌事,特奉命前来。。。”
“是我是我!”听到有人来接,女子足尖轻点跃上了掌事所乘的那朵泛着幽蓝光泽大如小舟的花朵,转圈看看了,感慨地府生态未免太好了些,花儿居然能长到这么大,遂好奇问道:“这花是。。。?”
“这是含笑花,我幽冥十府的府花。”话语间尽显自豪神色,“经我们鬼判大人精心培育好几代后的成果,特用以十府间往来交通。”话毕,判官笔一挥,含笑花便如水上行舟。
蓝衣女子一边穿鞋一边接话道:“你们鬼判大人可真是好闲情啊。”
“那是,我们鬼判大人啊--”,接下来在赏善司掌事冗长而走心的讲述中,她听到一个上任之初就大搞幽冥司司政建设的鬼判大人,一个提倡号召大家要认真工作但更要懂得生活的鬼判大人,一个超然物外阳光暖男般的鬼判大人,一个眉眼含笑颜值冠绝地府的鬼判大人。。。这样的鬼判大人听起来与那定夺阳间夭寿判罚幽冥吉凶的地府首殿老大绝然不是一个人,但的的确确是她所熟知的那个人的调调。
说话间鬼判殿大门已在眼前。
“下月起我们鬼判大人的又一项新政要颁布实施了。”掌事一字一顿的说道:“微-笑-服-务!”说罢屈身一礼请客进殿,自己则踩着含笑花退去。
'微笑服务'!?要是下到拘魂鬼差接引使者上至九泉狱主十殿阎王从此都笑露六齿的办公。。。这画面实在不敢深想。
已经一刻钟了,她就那样安静的站在那儿,不知想什么发了呆,那块丈高的石台大镜把她衬的更加娇小柔弱。
已经一刻钟了,他就那样安静的站在那儿,任她的背影唤起万千思潮,还是那个背影,他又读出了离别的味道。
“不知道孽镜台前无好人么,还站在那儿做什么。”他找到曾经惯用的语调。
男子着獬豸纹紫金长袍,玉带环腰玉冠束发,身姿宛如传世古玉临风芝兰,斑驳树影扫在他那令人微醺的笑容上。
那一瞬,她仿佛看见一个男孩,站在学宫门口朝她挥着手,永远眉眼间含着笑。
时间悄无声息的带走一切,还好,仍给她留下一些,却沉甸甸的让她猝不及防。喉头哽了又哽,故作轻松的走过去把碗往他手里一塞,“即墨大人还是好生磨叽,我都等你一刻钟了。”
手中一沉,眼中一愣,待看清碗中事物后,即墨觉着再也不能忍也无需再忍了。一刻钟算什么!一刻钟也叫等么!一声低沉的咆哮:“九百六十二年了!”声音一顿,缓了下情绪,“九百六十二年了,你端着碗打卤面就这么来了!”深吸口气,浓浓鼻音透着些许心酸,“居然。。。居然只放了两片肉!”
世尊曾说她一定会来地府,他们等着。三百年过去,含笑花经他几代培育已经世出无双;六百年过去,地府都快被他打造成华市天街;九百年过去,当年她离去时他种下的大青树已经遮天蔽日。他们就这样等着,等到他们都放弃等待时,她就这样端着碗打卤面施施然的来到他面前。
“那个肉嘛。。。今日火房里就剩这些了。”她不好意思的搓搓手,“许久许久没做了,味道应该差的不多吧。”
明明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可即墨端来的托盘上放着一个酒坛三个酒碗,她心中不免一丝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