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嘉气哼哼道:“殿下打量我不知道,就可着劲地糊弄我吧!”
甩他两个白眼还嫌不够,当即就想把右手抽回来。
萧彻捏住她的手腕,诚恳道:“没有糊弄你,真的没有。”
令嘉闷声不语,手上越发使劲地要抽回来。
萧彻无奈了。他还真没糊弄令嘉,幼时抚养他的宣德皇后冷清寡言,不是个亲和的性子,近身的仆侍又是一个比一个战战兢兢,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就早慧的他,怎么可能胡闹得开。
可惜,现在的令嘉失了面子,一双杏眸含嗔带恼地瞪着他,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萧彻只得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有趣的事没有,无趣的事还是有的。”
令嘉这才收了脾气,她微扬下巴,睨向萧彻,一副“还不速速招来”的嚣张模样。
萧彻好气又好笑,便作势在她右手上拍了一下,然后才在她的瞠目下说起他从记忆深处搜刮出来的堆满岁月积灰的往事。
“你可知星雨天象?”
“祖母家学渊源,长于天文一道。天文有一象为星雨,最为祖母喜爱,每一次都不会错过。而每年七月前后,都有星雨自天而降。自我开慧起,每个七月,祖母都会提前算好时间,带我去钦天监的灵台等一晚,而那一晚必然是星雨之期,从无错漏。但我五岁那年,祖母身体渐弱,祖父为免她耗费心力,不让她再碰算筹星图。我当时随祖母学了两年星象,便自以为小有所得,便偷偷测算起七月的星雨之期。算好之后,便在当日,得意洋洋请了祖母去灵台去观星雨……”
令嘉听得心里痒痒,萧彻这种从来端着云淡风轻的架子的人“得意洋洋”起来会是何等模样?那时他还年幼,架子应该没现在这么稳,大概会是那种极力装得若无其事,却还掩不住紧张的可爱模样吧!
“……结果自然是算错了时间,祖母陪我等了一夜,也没等到星雨。祖父说我‘只通皮毛就敢出来卖弄’,便罚我跪了一天的太庙。”
那可爱的小郎君形象尚未淡去,令嘉难得心疼,便置喙起已过世的英宗,“怎么长辈罚晚辈,罚来罚去,都是跪宗庙啊?好没新意啊。”
萧彻请教道:“那换作是你,要怎么罚?”
“圣人云:因材施教,这罚自也要因人而异。”说起这个,令嘉就有兴致了,“像我家的大郎,他生性豪爽直率,最烦犹豫难决,我就带他去逛东市的首饰铺子和衣料铺子;而二郎皮厚嘴滑,惯爱耍弄小心思,我就让娘把他送到刻板严厉的大舅舅那受教;三郎自制好学,爱惜时间,我就让二郎带他去和那些纨绔子弟好好耍耍;四娘,额,四娘单纯可爱,又乖巧听话,我板下脸,她就怕了,没什么好罚的;五郎年纪还小,喜好简单,抢走他偷藏的杂书就够了,恩,我家的几个晚辈就是这样,换作其他性子的孩子,就要换种法子,但归根结底,不过‘夺其所欲,施其所不欲’。”
萧彻看着令嘉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论如何花式折腾晚辈”的心得,眸中的笑意越见浓郁,待令嘉说完,他便夸奖道:“七娘真是一个好长辈。”
令嘉狐疑地看向他,怀疑他反话正说。
萧彻目光温柔地看着令嘉,说道:“若非七娘对子侄用足了心,怎会对他们每个人的性情喜恶都了如指掌呢!”
令嘉自矜道:“谁叫我是长辈呢,关爱晚辈也是应有之责。”
看着是矜持,私底下却是心花怒放。
令嘉因是末生的幺女,年纪小,辈分高,底下三个侄子个个都比她年长,偏偏她又放不下长辈的名分,故而为了树立长辈的威严,驯服这些子侄辈,她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可惜,旁人只见得到她仗着辈分欺压子侄,哪里知道她用的心思。如今叫萧彻夸中她得意处,心中之熨帖自不必说。
萧彻见她杏眸忽闪忽闪,恍若夜幕繁星,璀璨又可爱,只觉心中一片柔软,含笑道:“七娘将来肯定也会是一个好娘亲的。”
“这个……”令嘉险险咬住舌尖,吞下“自然”两字,干咳一声,说道:“这个我们以后再说。”
萧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笑得风光霁月,春风和煦。
令嘉看得莫名心中发憷,忙使出话题转移大法,问道:“先皇后是什么样的人?”
萧彻对她转移的话题不置可否,只问:“怎么突然问起祖母?”
“自然是好奇,先皇后那般传奇的生平,市井间风闻又那般多,我自是好奇她私下是什么模样的。”
宣德皇后可是一位能活跃于民间佚闻中三代而不绝的传奇人士。即使是她去世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依旧能在市井茶楼里听到托于假名的许皇后的事迹。
出身江南名门,却在及笄之年,离经叛道地出家为女冠,此后孤身游历天下,偶遇白龙鱼服的风流皇子,两人心生情意,却又因身份差别而分离。谁知,峰回路转,当年的风流皇子御极称帝,不顾世人争议,下旨命她还俗,迎娶为后,甚至对她许下“无异生之子”的诺言。在诸多等着看笑话的人的瞩目下,这个不被所有人看好的诺言竟真维系了三十多年才被打破——当然,令嘉知道宁王身世后,是知晓这个诺言是实现了的——而这已是足够传奇的了,而英宗那足以载入史册的明君身份,则使这份传奇越发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