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叔叔是个好人。”小丫头抬着脸看他:“哥哥,你不要讨厌他好不好?”
沈仪祯被逗笑了:“他给你什么好处啦让你来当说客?”
“我不是当说客,我很中立的。”“中立”这个词也是她新学的。她认真地说:“他是不是对你太凶了?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我让他和你道歉他是不是也有找你?如果宵叔叔真的是坏人,他就不会和你道歉了。坏人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的。”
沈仪祯好像也没有理由反驳她。他一直告诉自己,宵山再而三的退让是为了爱丽丝。但这个理由是说不通的。宵山是他的上司,没有上司会和下属道歉的,就算是翻遍人类史,从地球挪到了月球上,这也是不正常的。况且宵山是将军、高级官员,整个指挥所能够越过他的不超过十个。打个比方,如果冯继灵哪天脾气不好把前台小姑娘祖宗十八代骂一遍,小姑娘一气之下不干了,他会去道歉让她留下来吗?他会觉得这个姑娘缺少“受打击的能力”。即使这个姑娘真的能力特别出色,冯继灵要考虑和她谈谈条件,也不会说出对不起这种话。
所以宵山去和沈仪祯道歉,又是送礼物又是做小伏低,他不是以上司和工作伙伴的身份去的,他是以“宵山”这个人的身份去的。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但是他做了,至少说明他没有看不起沈仪祯,他是在认真地对待这份关系。
飞行器跨过了六区的边境线停在七区的郊外。沈仪祯的注意力被窗外的景色吸引,银鱼白色的六面体建筑出现在视线里,它的造型像鸭嘴,扁而阔大,光滑发亮,越是亮越显出一种阴森的寒气。他们降落在前院,疗养院副院长和助理迎接了他们。
院长助理带他们去疗养院的住院部:“杨大师是从23年开始到我们院里来的,他有很严重的类风湿性关节炎,做了手术,换了人造膝盖,但是很不适应,腿脚一直都不方便。杨夫人去年走了,他很伤心,肝功能又不太好,除了练琴和看书以外,也不怎么出去。疗养院里本来是不想有吵闹声的,为了他,院长特地申请了专门的琴房让他练琴,现在他还保持着每天四个小时以上的练琴时间。就是不怎么创作了,总是弹些老调子。”
他把他们带到琴房去,在走廊尽头的房间。
护工见到有人来,朝房间里喊了一声:“杨老师,客人们到了。”
沈仪祯被安静的气氛闹得有点紧张,杨韶青出来的时候他愣在当场,忘了上去握手打招呼。还是人家杨大师走过来先朝他伸的手。杨韶青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代女性的梦想,奈何关节手术之后走路只能撑拐杖,少了飘逸风流的气质。沈仪祯见他气色不好,不由得心酸起来。
“您坐吧,很抱歉来叨扰您。”他扶着杨韶青坐下。爱丽丝从护工手里接过水杯,他接过水杯的时候朝这个小女孩笑了笑,拍拍她的头顶。
爱丽丝本能地对这个爷爷感到亲切:“爷爷好。”
杨韶青又看沈仪祯:“宵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有请求,我肯定答应。怎么,他今天没来?”
沈仪祯不好意思:“将军临时有点事情,不能来看望您了。但他托我带话,问您老人家好。”他让助理把补品礼物都搬上来,其中不少贵重物件:“这是将军的一点心意,请您笑纳。”
杨韶青看也没看,只让护工收下了:“谢谢你们,下次就不要带东西了。”
沈仪祯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都是锦上添花的,宵山那份救命的恩情才是实在的。
“我其实很小的时候见过您一面,但是您应该对我没有印象了。”沈仪祯有点脸红:“09年的时候,您到过六区第二小学来演讲,在大会堂弹琴,当时我在礼仪队,给您递过茶。那时候我就非常喜欢您的曲子。”
杨韶青对演讲的事情倒还有点印象:“我记得你们小学,和国务大楼隔着一条街。”
那里的学生大部分是国务大楼员工和官员的子弟。沈仪祯说:“我母亲家里有几位舅舅姨妈是在国务大楼工作的,所以我去那里上学会比较方便。”
“令堂贵姓?”
“免贵,姓妙。”
杨韶青摇头:“那就不认识了。”
沈仪祯笑道:“本来就是我个人的私心,还劳动了将军出面,实在是不好意思。”
杨韶青有点感慨:“那也是可贵的心意。”
宵山托人传话来说想约他见面,他就觉得奇怪,这位救命恩人自从在五区分别之后从来没有再露过面,怎么突然就想来拜访呢?他一个弹琴写曲子的,又帮不上这位将军什么忙,真是没道理的事情。他久不出门,不喜欢有太多客人拜访,只是碍于宵山身份特殊,想了想还是答应了。结果院长助理告诉他,来的是个年轻的秘书。
他仔仔细细地看沈仪祯,这是个什么人劳动了大将军的面子来见他?
“既然来了,就听两首曲子再走吧。”他坐在钢琴边,随手试了两个音。
沈仪祯拉着爱丽丝坐在后面的沙发上听。爱丽丝很少听钢琴演奏,小声说:“好好听。”
当然好听,巴赫作曲能不好听吗?沈仪祯感叹地想,能听杨韶青单独给他弹哥德堡变奏曲,够他吹一辈子牛。他偷偷摸摸的瞥了一眼架子上的琴谱,应该是杨韶青的个人创作,可能还没有写完,上头涂改的痕迹潦草凌乱,有的地方甚至分辨不出来哪个部分是改的哪里是要保留的。沈仪祯心想,他还在坚持写曲子吗?如果他自己不出来演奏了,是不是还会带徒弟或是给其他人写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