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自从病后就改了以往早起晚睡熬油一般作息,起十分晚,这个时辰理应还没起身才对,今日都已经派到了她这里,实是十分反常,由不得不担忧。
刘妈妈闻言却是笑眯了眼,回话声音里都是满满喜气:“大姑娘莫要担忧,是大喜事呢,大爷大喜事。”
林崖家中坐,再算算日子,这从天而降喜事到底是哪一桩,刘妈妈虽然没有点明,他心里也有了数,应该是京城曾家来,要定下他与曾家姑娘婚事。
那日纵马归家,父子间谈及楚容华提出两桩婚事,林如海便对曾家很是看重。过了几日,等大夫隐晦示意林如海这条命真真正正算是保住了,林如海便修书一封,与曾家有来有往谈起了儿女婚事。
曾侍郎也并未拿乔,几回书信下来,林崖便从林如海口中得知,曾家许嫁是大房嫡长女,也就是曾侍郎嫡长孙女。嫡长配嫡长,林崖还是个半路过继,曾家对林家可谓十分看重。
曾家表了诚意,林如海自然加看重,加上又有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说法,这才曾家一到,就叫林崖过去。
林崖也明白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他此刻多给岳家几分颜面,日后大家才好相见相扶道理,连忙肃容理了理衣裳,便准备叮嘱林崇黛玉两个几句后就随刘妈妈出去。
结果一抬眼,就见林崇和黛玉两个都捧着杯盏笑嘻嘻看着他,黛玉还起身行了个福礼,显然是早都明白了。
这也正常。虽然一般家都不会再小儿女面前说些有关亲事话,可林家统共就四个主子,还恰恰少了个打理内院女主,许多刻板规矩就守没那么严密。况且林崖一旦定亲,迎回来就是林家当家大奶奶,后院里消息一早就传遍了,身边下们知道了,主子自然也就知道了。
林崖轻咳一声,实有些不晓得该怎么跟不满十岁弟妹说这些,只得撑着云淡风轻八风不动面皮迈腿走了,只是步子到底比平常了些,落林崇和黛玉眼里,就跟他们大哥哥落荒而逃没什么区别。
一直到林崖走出去几丈远,还能听着屋里欢声笑语,隐约夹杂着点拍手声,让他心里也分外柔软。
相由心生,林崖走进林如海书房时,便让觉得果然是翩翩佳公子,眉眼温柔谦和。
屋内林如海高居上首,见曾家大房二爷面露欣羡之色也不由自得,这可是他慧眼拾回璞玉,如今光华初绽而已罢了,日后定能光耀门楣,天下皆知。
林如海面上不动声色,心内却连林崖他日功成名就后该如何祭悼祖宗先都想好了,还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想得太多。毕竟大丈夫成家立业,成家事情已经近眼前,立业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想到此,林如海捋捋保养极好胡须,就叫林崖与曾二爷见礼,曾家几个随行管事也一一向林崖恭敬行礼问好。
林崖不敢怠慢,使劲解数与曾二爷说话不算,对管事们也是将分寸拿捏刚刚好,每都略问了几句,给赏赐也都是上上等,看得林如海心中又是点头不止。
曾二爷对林崖这个妹婿也颇为满意。
大房三位姑娘里只有大姑娘是曾二爷同母嫡亲妹子,自幼就与两个嫡兄一同读书教养,兄妹感情十分深厚。这次曾老太爷有意与林家联姻,将大姑娘许到林家,曾家女眷,特别是曾老太太并曾大太太婆媳心里其实是不乐意。
一则林家祖籍姑苏现居扬州,就算有曾老太爷和曾大老爷、曾三老爷话,说林家以后是要回京,曾家女眷们依旧觉得这是要把大姑娘远嫁,心里未免就有些担忧。
二则林崖其实是过继嗣子,不过是先林太太贤德,记到自己膝下事儿已经是皆知,林太太娘家荣国公府当家二太太出门交际时对这个便宜外甥不喜也是毫不掩饰。曾老太太并曾大太太倒是没有把纲常败坏子孙不肖荣国公府放眼里,她们不喜是林崖身世。有个嫡长子名儿又如何,终究不是林探花血脉,长于乡野,听说还跑过商算是操持过商贾贱业,虽说有个秀才功名,可自那之后也没再下过场。曾家什么样门第,林崖岂能配得上她们精心教养嫡长女?
曾老太太与曾大太太一齐发力,这个忧心林崖粗鲁无礼,那个怕林崖科举无望,虽说谨守妇德没有闹,只是那种委屈不乐意一丝儿都没少递给了曾老太爷和曾大老爷。
按曾老太太透露给儿孙们心思,凭林崖出身背景,并不是配不起曾家女儿,既然老三说他好,撇开大姑娘不算,把二房嫡出二姑娘或者三房五姑娘嫁过去都很是合适。一句话,林崖配起曾家嫡女,但不是嫡长女。嫡长二字,象征着太多。
这事儿却被曾老太爷不留情面驳了。
女眷们困后宅,眼里盯着就是门第根基出身样貌这些事,曾老太爷不能说这样不对,但是大丈夫立于世间、胸怀千秋功业,跟女们想得自然不一样。
曾家嫡长孙女确实不能轻易许,只是曾老太爷这里,是不能许给曾老太太她们相中那些家。也不看看京中乱成了什么模样,身份贵重嫡长孙女亲事一旦错许,曾家岂有宁日?
四殿下心思,曾老太爷能猜到几分,不过这门婚事对曾家来说确实是好事,有百利无一害,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应允。
不过夺嫡之争凶险,他明白,儿孙们明白就足够了,曾老太爷也无意与女眷们说这些,只有当事曾大姑娘,曾老太爷怕她听信了祖母母亲话心生不满,到头来结亲不成反结仇,特意叫到书房去说了半日话。能进曾老太爷书房,这女眷里真是头一份,曾大姑娘为此殊荣还被庶妹嫉恨了许久。
曾家男们对这门亲事倒都很是看好。曾二爷这回下江南前被母亲拉着说了好几车话都没放心上,此刻见到林崖,两试探着说了几句话都对彼此才华学识很是钦佩,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曾二爷看来,自己三叔信里说那句“雏凤清于老凤声”还是太含蓄了,观林大爷其,君子如玉、芝兰玉树等词,那还不是信手粘来?如今倒是怕林大爷嫌弃大妹妹容颜不够绝色了。
熟识家里太太奶奶们都知道,曾大姑娘四角俱全,只是一副相貌随了曾大老爷,略显平庸。若是夫婿生平常,曾大姑娘还能称得上是清秀佳,可林大爷生如此好,怕是这世间能配上他容貌女子都不多。
这也是因为曾大姑娘是曾二爷一向疼爱亲妹妹,曾二爷才会冒出这样念头,毕竟这世间男子对情情爱爱态度,总是与女子不一样,曾二爷不过是略略琢磨片刻,也就丢开了手,依旧与林崖相谈甚欢。
反正曾家女儿依仗又不是容颜。
小厮们换过三次茶,曾二爷才意犹未起身向林如海林崖道恼。他一路急行而来,昨夜不过是城外驿站处稍稍歇息,如今也看了,他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下,不免就觉得疲乏,也该休憩一番,再给家送信。
林如海含笑起身,有意留曾二爷一行家中住下,曾二爷却执意不肯,只说曾家扬州城中尚有一门老亲,林如海便明白曾家还要左近探一探林崖为,也不强求,只让林崖替他送曾家出门。
等林崖送走曾二爷,再回到书房请示林如海今日出门之事时,令他想起来就头皮发麻先生陈潇已经收拾妥当,正书房里曾二爷方才坐位子上悠然品茗,与林如海有一句没一句闲聊。
林崖进门行礼,陈潇也不过是略微翻了翻眼皮就继续与林如海说话,如此不合礼数动作他做来也带着一股浪荡公子风流不羁,林如海面上一丝不动,也只管答陈潇话。
眼见一师一父都打定主意视他为无物,与这两三天两头过一招林崖也不再自寻烦恼,干脆去接过了林如海身边小厮活计,隔着绿玉屏风一面煮茶一面听他二品评世事。
谁知道他这么个大活戳屏风另一侧,林如海与陈潇就从世事说到了他与林崇头上,全无避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