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呢?」章医生抬起眼镜从口袋摸出深蓝小方帕子擦鼻头的汗,擦完叠好放进兜里,章林生平时除了卫生间就是臥室,放开了怕他学坏,拉紧了又怕他敏感,合適的度找了这么多年也没能找到。还好章焱做什么都带着他弟弟,兄弟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柳珍打开臥室门看了眼,「被隔壁叫方寸久的孩子出去了吧!」
章医生戴好眼镜,瞄了眼手腕上的表,已经十点半。「不会是出事了吧?」柳珍按捺不住了,这孩子不敢惹別人,每次总带了一身伤回来,问他也不说,再问几句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刮到碰到磕到的。
「放心吧!都快成年了,还拴在裤腰带上干嘛?」章医生大手一挥,继续翻看他的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心头像被羽毛挠得发痒,他直着腰站起来,装作锻链的样子漫步到院子,院里的灯在搬来前和天上的闪电握了手不幸被摧折。他靠在墙上,月亮在空明的天空像个铝制的脸盆,周边带着彩色的光晕,明天该有一场小雨了。
小头爸爸迈着细碎小步快步走过来,章医生一眼就看见了他,黑色衬衣黑色西装裤,一瞬他以为见到了黑无常。单看外表,绝无可能想到他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別说他那天的一脚还很有用,当时如头悬樑锥刺股,第二天早上起来微微的弯腰已不成问题。
「章医生!」小头爸爸跟他打招呼,章医生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紧闭的嘴像被风撬开了口子,不咸不淡地吐出一个好字。吐出后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嗝儿,紧接着胸口闷了几秒又舒展开来。
「这么晚了还往哪儿去了?」
「疼——啊!」小头爸爸一声惨叫后向章医生撞过来,章医生不似上次那般愚钝,他的麦秆腿后退几步,可惜他突出的肚子阻挡了他的灵活,像是螺丝钉与螺丝帽,钉动帽却下定决心坚守。
章医生的肚子带着他整个人着地,手指碰上把眼镜掀出好几丈远。
小头爸爸趴在他身上,如若没有垫背的,他不知道已死了多少次,上次垫了他儿子,这次又垫了章医生。
柳珍闻声跑出来,剥开小头爸爸,扶起章医生。
「您没事吧?」章医生问小头爸爸,小头爸爸甩了甩右腿,像是被什么拉住腿的感觉完全消失,他又站着跳了几下,双腿和脚都轻灵得很。
「没事!」他欢脱地说。
「看来是抽筋了!」章医生说。
章立早伸出脑袋在门口遥望了一眼后又缩回头。来了这许多天,她连镇上有几条街都弄不清,更別提去找工作了。误了考试又怎样,她都已经家破人亡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希望寄在和自己毫无血缘关係的这家人身上。
章林生看见院门口的柳珍和章医生停住了没有继续往里走。
「焱儿——」章医生脱口而出,说完他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真是嘴欠,明明是要叫林生的,不知怎么就叫出了章焱的名字。章医生和柳珍的眼神在提醒着他他的哥哥是多么优秀。
「走啊!」方寸久发觉身旁的小子远远落在了身后,他摇了摇头,转身向与家相反的方向狂奔。他像是洞察了什么般转身去追章林生,
月光把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像块受热被拉扯的口香糖。
「林生——」章医生扶着腰追到巷道却只见灯光下的两道黑影,「这孩子!快,你去看看——」他对柳珍说。
章林生在巷口停下,靠在电线桿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自小厌倦运动的他撒开腿也像风吹的风车,只是风车是纸风车,风大速度快就容易被整得面目全非。
他扶着电线桿大哭,章焱的笑脸在脑海一遍遍闪过。那个最爱替他出头最懂他的哥哥去而不返,他难过,可父母更加难过,所以这么长时间来他们从来不提起他的名字,这个名字永远住在心里,这是他章林生永远难以做到的。
方寸久在电线桿后面的台阶坐下,章林生抹掉眼泪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我哥死了!」他说,「埋在了废墟下。」声音颤抖。
「你哥和你的关係一定很好!」
他答应了声,「他一直是爸妈的骄傲,学习好,懂事,不像我。」他轻轻抽咽,「死的人如果是我就好了!」
方寸久明白了他这般疯狂奔跑的原因。
「你爸妈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肯定在感谢,感谢你还能陪在他们身边。你应该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想。或者,你要变得优秀,变得比你哥还要优秀。」
柳珍站在两面墙的夹缝间泪如雨下,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孩子,为何也背负了这样重的思想包袱?自己一度沉浸在失去章焱的苦痛之中,章焱对章林生来说是比他们来说更为重要的存在,自己怎么就没有意识到呢?她紧紧捂住嘴没敢出声,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我真的可以变得和我哥一样优秀吗?」章林生眼睛里闪现出希望的光,过了一会儿,他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不,没有一个人可以替代另一个人!」
「一个人当然不可能代替另外一个人,但是可以成为更好的人被別人发现,你也可以被你爸妈发现,成为他们的骄傲,这样他们至少会觉得活在世界上还是有盼头的吧?」
第45章劫后余生
光头强的右脸颊还是青紫色,他在凌楼的带领下在警局办了手续。车子只是玻璃坏了几处,开还是能开走,坐上驾驶台的一刻他把身上的疼痛完全忘了。他坐上又下来,最后掏出随身带着的毛巾把挡风玻璃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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