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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第1页)

光滑的镜面玻璃轰地碎裂,在空气中飞溅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里,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撞击,被灯光拉长的倒影混乱地摇晃着。  洗手间里陡然爆发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周围服务生的注意力。  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在充满了酒精和荷尔蒙的场所里,争吵与打斗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但今夜大打出手的两位主角,还是让这些匆匆冲上来劝架的服务生们暗自心惊。  有好事者听见动静,从包厢里走出来看热闹。  贺桥的朋友们所在的包厢亦然。  但在对走廊尽处的嘈杂感到好奇的同时,一群人突然意识到沙发正中央的位置空空荡荡,像失去了月亮的光彩。  这个房间里先后有三个人离开。  他们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们陡然安静下来,彼此面面相觑。  这场原本用来宣布幸福的聚会,在隐秘窸窣的低语中不了了之。  深夜的空气里漂浮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有人瞥见方时尔被服务生搀扶着离开时,脸上伤痕斑驳,彻底没了来时的体面潇洒。  相较之下,贺桥的境况看起来要好不少。  至少替他处理伤口的是关系亲密的爱人,而不是小心翼翼的服务生。  在一间专门腾出来给贺桥的包厢里,彩灯与屏幕都暗着,茶几上放着物品齐全的医药箱。  池雪焰动作熟练地为他额角的小伤口消毒,丝毫不见惊慌。  他从小就看着父亲池中原训练学员,再到后来当了天天见血的牙医,这种场面只能算是家常便饭。  但他视线下移,看见贺桥鲜血淋漓的右手时,还是由衷地叹了口气:“我宁愿这是糖浆。”  贺桥配合地伸出手,脸上没有一丝痛色,反而为他话语中隐含的情绪而道歉:“抱歉。”  池雪焰摇摇头,动作很轻地检查着他手上的伤口,用镊子取走细小的玻璃碎屑。  贺桥和方时尔打起来的时候,撞碎了洗手台边的镜子,尖锐的玻璃碎片割伤了手,也飞溅过额头。  幸好伤口不深,没有伤到动脉,虽然看着惨烈,大多只是一些浅表面的划伤,血很快就止住了。  和接受过专业暴力教育的他不同,贺桥并不知道朝哪里下手最高效省力,能让人迅速失去反抗能力。  在他顺风顺水的明亮人生中,应该根本没有跟人打架的机会与必要。  所以他只是朝方时尔毫无章法地挥出拳头,风声里带着浓烈至极的愤怒,与平日的温顺随和截然不同。  哪怕当锐利的镜面刺破皮肤,鲜血汹涌而出时,也没有半分犹豫与停歇。  在那个瞬间,池雪焰几乎产生一种错觉。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真的深深爱着自己。  在天旋地转中一片血红的世界里。  散落在不锈钢托盘里的玻璃碎片光芒闪烁。  给伤口消完毒,池雪焰收敛思绪,认真地替他包扎好。  “我只做了简单的清理,最好是去医院再检查一下。还有,我不清楚会不会留疤,可以去开点祛疤药。”  池雪焰松开了手,转头收拾医药箱。  贺桥看着自己悬停在半空中被包扎妥当的右手,没有说话,神情依然温煦如常。  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片刻后,两人一道走出包厢。  不像一开始就受到池雪焰重创的方时尔,在打架中占据上风的贺桥不需要人搀扶,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覆满绷带。  不远处仍有刚才参加聚会的朋友逗留。  其中一个年轻人注意到他们出现,连忙抛下周围的人,带着关切的表情快步奔过来,脖子上的金项链大幅度摇晃着。  显然,这个新进入圈子的机敏暴发户,又找到了一个与贺家老二修复关系的机会。  没人会怀疑这一点。  “哥,伤口怎么样了?”陈新哲急匆匆地凑上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贺桥没有理他,和池雪焰并肩离开了这个声光浮华的地方。  陈新哲也没有放弃,紧紧跟在两人身边,似乎还在找机会套近乎。  门童将红色跑车开到门口,池雪焰接过钥匙,自觉担任司机的角色。  贺桥现在肯定不适合再开车。  当他坐进副驾驶关上门,一路被无视的陈新哲执着地紧随其后,趴在车窗边低头探过来。  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度里,这一次他的问候多了几分真心。  “哥,你的手没事吧?要不要紧?”  贺桥侧眸看他,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没事,只是划伤。”  陈新哲这才松了口气,之前伶牙俐齿的圆滑褪去,诚恳道:“那就好,我刚都吓到了,没想到你们会打起来。”  一旁的池雪焰安静旁听,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贺桥不仅仅是故意输给陈新哲。  他们俩根本就事先认识。  陈新哲看见贺桥在池雪焰面前不加掩饰的反应,当即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与表象不同。  后方传来车辆不耐烦的喇叭声,得心应手地扮演着暴发户角色的年轻人抓紧时间,语速极快地说道:“哥,我觉得我是该送份结婚礼物的,这次咱们改成二八分?”  “不用。”贺桥笑了笑,收回视线,“照旧。”  闻言,陈新哲不再客气,露出一口白牙,颇为坦率地笑道:“好嘞,谢谢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他机灵地后退一步,朝两人挥挥手,目送着跑车扬长而去,又成了那幅上赶着献殷勤的油滑模样。  夏夜的风呼啸而过。  池雪焰握着方向盘,问身边互换了位置的爱人:“你输给他的那辆车,是不是贺霄给你买的?”  贺桥应声:“是。”  那么上次输给陈新哲的东西自然也是。  他正在将那些以宠爱为名的馈赠,借别人的手,不动声色地换成来日或许能握在手中的武器。  池雪焰不再问,专心注视着前方的道路,眸中落满斑斓的夜灯。  他忽然觉得,身边的这个贺桥分明比他更有反派的气质。  火焰红的跑车在别墅外停下。  池雪焰熄了火,侧眸问他:“照理来说,我是不是该送你进去,再跟叔叔阿姨解释一下事情经过?”  “很晚了,你开着它回去休息吧。”贺桥摇摇头,“我会解释。”  池雪焰猜到他大概已经有了方案,便不再坚持。  贺桥用左手推开门,正要下车时,动作微微停顿,回眸看向他。  “我知道他会带陈新哲来。”贺桥诚实地开口,似乎在道歉,“但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你。”  “我也不知道你会跟他动手。”池雪焰语气随意,“那我们算是扯平了?”  听着他轻松的口吻,贺桥沉默了一会儿,立在车旁边轻声问:“你介意我拿这件事借题发挥么?”  这个问题让池雪焰笑了起来。  他看着贺桥被包裹得很严实的右手,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你应该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剥坚果了。”  除了幼年时会给他剥糖炒栗子的父母,贺桥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那种醇厚馥郁的香气。  “记得叫人来取车。”池雪焰重新发动跑车,朝他挥了挥手,语气愉悦地道别,“玩得开心。”  贺桥静静地目送他远去。  他走进家门后,最先听见的就是盛小月的惊呼:“哎,你手怎么了!在哪受伤了?”  “小伤,没什么事。”他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不小心弄的。”  接下来,他草草地与母亲道了晚安,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看起来并没有谈论伤口的心情。  直到第二天,盛小月从贺霄那里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  她忧心忡忡地敲响儿子的房门:“我叫了医生来,让他给你看看手好不好?”  贺桥打开门,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回绝道:“小池已经帮我处理过了,只是小伤。”  “我都忘了,小池也是医生。”盛小月稍稍放下心来,趁这个机会问道,“昨天小池没受伤吧?我听说他也动手了是不是?”  “他没事。”  “没事就好。”说着,盛小月漂亮的眸子里浮现出一层怒气,“我已经跟你爸说了,那小子真是乱来,亏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妈,这样没有用。”贺桥打断了母亲天真的话语,苦笑一声,“如果只是你们帮我教训他,一点意义也没有。”  盛小月茫然地抬头,看着似乎在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的儿子。  “在他们眼里,我是贺淮礼的儿子,是贺霄的弟弟,唯独不是贺桥。”他的声音里带着沉郁的气息,“不会有人真正尊重我,因为离了你们,我谁都不是。”  “妈,我应该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下去。”  他最后说:“我想做贺桥,没有前缀的贺桥。”  陡然静止的空气里,手上层层叠叠的纱布被日色浸没,像耀眼的白雪,深处却渗出隐隐的红痕。  爱与恨都拥有能让人改变自我的力量。  在这一刻,他选中了爱作为再恰当不过的催化剂。  当天晚上,贺淮礼又一次罕见地早早回家,一家四口共进晚餐。  对于小儿子与人闪婚后发生的改变,贺淮礼并不意外,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你想来公司,有两种方式。”他沉稳地开口,“一种是在集团总部挂个职,跟在高管们身边观察学习,会轻松一些。”  “另一种是像你哥一样,从基础的职位做起,在不同部门间轮岗,从底层开始往上熟悉业务。”  等他说完,贺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选第二种。”  他的表情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认真与坚定,倒是让贺淮礼颇感欣慰,正要再提醒一番这种方式的辛苦,旁听的贺霄及时开口了。  “爸,我有一个提议。”  其余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贺霄神色如常地继续说下去:“如果像我那样从底层做起,虽然每一步走得更扎实,但过程太辛苦,尤其现在的公司情况跟当时不同,业务范围又庞大了很多,轮岗学到的东西太过具体,反而不太合适。”  贺淮礼没有出声,耐心地听着大儿子的想法。  “挂职当然也不合适,这跟贺桥的初衷相悖,他想踏踏实实做事。”贺霄笑着看了一眼餐桌对面的弟弟,问道,“你对广告营销感不感兴趣?”  贺淮礼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微微皱眉:“你要把传媒这块业务交给他?”  万家集团旗下有一家独立子公司万家传媒,主要承接集团内部各个餐饮品牌的广告和营销业务,之前一直是贺霄在管理,公司运转良好,在外界的口碑也不错。  “这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行业,需要的就是活力和激情,反而不该有太多刻板的条条框框。”贺霄说,“而且我现在的确分身乏术,贺桥愿意接触这些,是件好事。”  看着陷入沉思的父亲,贺霄语气认真:“爸,你应该更信任他,让他放手去做。”  盛小月倒很高兴,看到儿子隐隐惊喜的表情,跟着劝道:“淮礼,我觉得贺霄说得对,总要让他试试看嘛,难得下了决心,而且哥哥肯定会好好教他的。”  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子,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很关照。  对于重组家庭来说,这是一件称得上幸运的事。  晚餐后,贺桥单独找到了贺霄。  他踟躇着道了谢,然后直言道:“哥,我没想到你会直接让我管理一家公司。”  贺霄站在窗边,正隔着玻璃看园丁浇花,温和地应声:“我实在忙不过来了,你也应该相信自己的能力。”  黯淡的夜色里,晶莹的水珠哗地落下,淋湿深深浅浅的枝叶与花瓣。  他没有回头,于是贺桥看着他的背影,深呼吸道:“我争取不搞砸。”  “你不会搞砸的。”贺霄笑了笑,转而同他闲聊,“我看车库空了点,你的车去哪了?”  贺桥的动作一滞,随即刻意地晃了晃自己仍缠着绷带的右手,低声道:“昨天小池送我回来,然后又开着回家了,我改天再去取车。”  贺霄想,他问的不是这一辆。  但他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平庸愚蠢的弟弟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对了哥。”贺桥想起了什么,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家公司最近规模扩张了不少,打算换个地方办公?”  贺霄终于转头看他,语气含笑。  “对,现在该是你来决定这件事了。”  玻璃窗外,飞扬的水滴渐渐浸透了植物的根系。  愈发鲜艳的花瓣,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着。  又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工作日。  午后时分,池雪焰吃过饭,在办公室里小憩了一会儿,被闹钟叫醒,准备投入后半日的工作。  他起身,意识仍有些迷糊,打算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在路过窗前时,池雪焰的脚步却顿住了。  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衔走了盘旋在他脑海里的困顿。  外面的道路上依旧车流密集,行人步履匆匆。  正对面那栋崭新的写字楼外墙上,悬挂已久的招租广告不见了。  原本醒目的广告被撤下,显露出墙面本来的颜色,一扇扇紧闭的窗反射着耀眼的日光。  在这抹温度正好的灿烂光线里,池雪焰的心间忽然升起一种奇妙的预感。  他站在窗口拍下照片,发给贺桥,附上一句看似日常平淡的闲聊。  [shahryar:诊所对面租金很贵的写字楼租出去了。]  一分钟后,两道消息提示音接连响起。  [小十一:价格能谈下来,不算太贵。]  [小十一:这个位置更方便过来取车。]  他的预感成真了。  错愕之余,池雪焰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贺桥的头像。  聊天界面中,左侧的小方格里是大片绚烂艳丽的夕烧红云,看起来是在某个黄昏随手拍下。  仿佛在与右侧小方格里的蔚蓝海面相呼应。  之前不是这样的。  但他已经记不起来贺桥的上一个头像是什么了。  池雪焰凝视着那片深浅不一的红,几秒钟后,扬起嘴角,指尖轻触屏幕。  信号穿过喧嚣城市,悄无声息地游进爱人的掌心。  [shahryar:发挥得不错。]

光滑的镜面玻璃轰地碎裂,在空气中飞溅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里,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撞击,被灯光拉长的倒影混乱地摇晃着。  洗手间里陡然爆发的动静很快吸引了周围服务生的注意力。  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在充满了酒精和荷尔蒙的场所里,争吵与打斗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但今夜大打出手的两位主角,还是让这些匆匆冲上来劝架的服务生们暗自心惊。  有好事者听见动静,从包厢里走出来看热闹。  贺桥的朋友们所在的包厢亦然。  但在对走廊尽处的嘈杂感到好奇的同时,一群人突然意识到沙发正中央的位置空空荡荡,像失去了月亮的光彩。  这个房间里先后有三个人离开。  他们一直都没有再回来。  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们陡然安静下来,彼此面面相觑。  这场原本用来宣布幸福的聚会,在隐秘窸窣的低语中不了了之。  深夜的空气里漂浮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有人瞥见方时尔被服务生搀扶着离开时,脸上伤痕斑驳,彻底没了来时的体面潇洒。  相较之下,贺桥的境况看起来要好不少。  至少替他处理伤口的是关系亲密的爱人,而不是小心翼翼的服务生。  在一间专门腾出来给贺桥的包厢里,彩灯与屏幕都暗着,茶几上放着物品齐全的医药箱。  池雪焰动作熟练地为他额角的小伤口消毒,丝毫不见惊慌。  他从小就看着父亲池中原训练学员,再到后来当了天天见血的牙医,这种场面只能算是家常便饭。  但他视线下移,看见贺桥鲜血淋漓的右手时,还是由衷地叹了口气:“我宁愿这是糖浆。”  贺桥配合地伸出手,脸上没有一丝痛色,反而为他话语中隐含的情绪而道歉:“抱歉。”  池雪焰摇摇头,动作很轻地检查着他手上的伤口,用镊子取走细小的玻璃碎屑。  贺桥和方时尔打起来的时候,撞碎了洗手台边的镜子,尖锐的玻璃碎片割伤了手,也飞溅过额头。  幸好伤口不深,没有伤到动脉,虽然看着惨烈,大多只是一些浅表面的划伤,血很快就止住了。  和接受过专业暴力教育的他不同,贺桥并不知道朝哪里下手最高效省力,能让人迅速失去反抗能力。  在他顺风顺水的明亮人生中,应该根本没有跟人打架的机会与必要。  所以他只是朝方时尔毫无章法地挥出拳头,风声里带着浓烈至极的愤怒,与平日的温顺随和截然不同。  哪怕当锐利的镜面刺破皮肤,鲜血汹涌而出时,也没有半分犹豫与停歇。  在那个瞬间,池雪焰几乎产生一种错觉。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真的深深爱着自己。  在天旋地转中一片血红的世界里。  散落在不锈钢托盘里的玻璃碎片光芒闪烁。  给伤口消完毒,池雪焰收敛思绪,认真地替他包扎好。  “我只做了简单的清理,最好是去医院再检查一下。还有,我不清楚会不会留疤,可以去开点祛疤药。”  池雪焰松开了手,转头收拾医药箱。  贺桥看着自己悬停在半空中被包扎妥当的右手,没有说话,神情依然温煦如常。  这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片刻后,两人一道走出包厢。  不像一开始就受到池雪焰重创的方时尔,在打架中占据上风的贺桥不需要人搀扶,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覆满绷带。  不远处仍有刚才参加聚会的朋友逗留。  其中一个年轻人注意到他们出现,连忙抛下周围的人,带着关切的表情快步奔过来,脖子上的金项链大幅度摇晃着。  显然,这个新进入圈子的机敏暴发户,又找到了一个与贺家老二修复关系的机会。  没人会怀疑这一点。  “哥,伤口怎么样了?”陈新哲急匆匆地凑上来,“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贺桥没有理他,和池雪焰并肩离开了这个声光浮华的地方。  陈新哲也没有放弃,紧紧跟在两人身边,似乎还在找机会套近乎。  门童将红色跑车开到门口,池雪焰接过钥匙,自觉担任司机的角色。  贺桥现在肯定不适合再开车。  当他坐进副驾驶关上门,一路被无视的陈新哲执着地紧随其后,趴在车窗边低头探过来。  在旁人注意不到的角度里,这一次他的问候多了几分真心。  “哥,你的手没事吧?要不要紧?”  贺桥侧眸看他,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没事,只是划伤。”  陈新哲这才松了口气,之前伶牙俐齿的圆滑褪去,诚恳道:“那就好,我刚都吓到了,没想到你们会打起来。”  一旁的池雪焰安静旁听,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原来贺桥不仅仅是故意输给陈新哲。  他们俩根本就事先认识。  陈新哲看见贺桥在池雪焰面前不加掩饰的反应,当即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与表象不同。  后方传来车辆不耐烦的喇叭声,得心应手地扮演着暴发户角色的年轻人抓紧时间,语速极快地说道:“哥,我觉得我是该送份结婚礼物的,这次咱们改成二八分?”  “不用。”贺桥笑了笑,收回视线,“照旧。”  闻言,陈新哲不再客气,露出一口白牙,颇为坦率地笑道:“好嘞,谢谢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他机灵地后退一步,朝两人挥挥手,目送着跑车扬长而去,又成了那幅上赶着献殷勤的油滑模样。  夏夜的风呼啸而过。  池雪焰握着方向盘,问身边互换了位置的爱人:“你输给他的那辆车,是不是贺霄给你买的?”  贺桥应声:“是。”  那么上次输给陈新哲的东西自然也是。  他正在将那些以宠爱为名的馈赠,借别人的手,不动声色地换成来日或许能握在手中的武器。  池雪焰不再问,专心注视着前方的道路,眸中落满斑斓的夜灯。  他忽然觉得,身边的这个贺桥分明比他更有反派的气质。  火焰红的跑车在别墅外停下。  池雪焰熄了火,侧眸问他:“照理来说,我是不是该送你进去,再跟叔叔阿姨解释一下事情经过?”  “很晚了,你开着它回去休息吧。”贺桥摇摇头,“我会解释。”  池雪焰猜到他大概已经有了方案,便不再坚持。  贺桥用左手推开门,正要下车时,动作微微停顿,回眸看向他。  “我知道他会带陈新哲来。”贺桥诚实地开口,似乎在道歉,“但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你。”  “我也不知道你会跟他动手。”池雪焰语气随意,“那我们算是扯平了?”  听着他轻松的口吻,贺桥沉默了一会儿,立在车旁边轻声问:“你介意我拿这件事借题发挥么?”  这个问题让池雪焰笑了起来。  他看着贺桥被包裹得很严实的右手,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你应该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剥坚果了。”  除了幼年时会给他剥糖炒栗子的父母,贺桥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  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那种醇厚馥郁的香气。  “记得叫人来取车。”池雪焰重新发动跑车,朝他挥了挥手,语气愉悦地道别,“玩得开心。”  贺桥静静地目送他远去。  他走进家门后,最先听见的就是盛小月的惊呼:“哎,你手怎么了!在哪受伤了?”  “小伤,没什么事。”他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不小心弄的。”  接下来,他草草地与母亲道了晚安,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看起来并没有谈论伤口的心情。  直到第二天,盛小月从贺霄那里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  她忧心忡忡地敲响儿子的房门:“我叫了医生来,让他给你看看手好不好?”  贺桥打开门,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回绝道:“小池已经帮我处理过了,只是小伤。”  “我都忘了,小池也是医生。”盛小月稍稍放下心来,趁这个机会问道,“昨天小池没受伤吧?我听说他也动手了是不是?”  “他没事。”  “没事就好。”说着,盛小月漂亮的眸子里浮现出一层怒气,“我已经跟你爸说了,那小子真是乱来,亏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妈,这样没有用。”贺桥打断了母亲天真的话语,苦笑一声,“如果只是你们帮我教训他,一点意义也没有。”  盛小月茫然地抬头,看着似乎在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的儿子。  “在他们眼里,我是贺淮礼的儿子,是贺霄的弟弟,唯独不是贺桥。”他的声音里带着沉郁的气息,“不会有人真正尊重我,因为离了你们,我谁都不是。”  “妈,我应该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下去。”  他最后说:“我想做贺桥,没有前缀的贺桥。”  陡然静止的空气里,手上层层叠叠的纱布被日色浸没,像耀眼的白雪,深处却渗出隐隐的红痕。  爱与恨都拥有能让人改变自我的力量。  在这一刻,他选中了爱作为再恰当不过的催化剂。  当天晚上,贺淮礼又一次罕见地早早回家,一家四口共进晚餐。  对于小儿子与人闪婚后发生的改变,贺淮礼并不意外,这是人之常情。  “如果你想来公司,有两种方式。”他沉稳地开口,“一种是在集团总部挂个职,跟在高管们身边观察学习,会轻松一些。”  “另一种是像你哥一样,从基础的职位做起,在不同部门间轮岗,从底层开始往上熟悉业务。”  等他说完,贺桥毫不犹豫地回答:“我选第二种。”  他的表情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认真与坚定,倒是让贺淮礼颇感欣慰,正要再提醒一番这种方式的辛苦,旁听的贺霄及时开口了。  “爸,我有一个提议。”  其余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贺霄神色如常地继续说下去:“如果像我那样从底层做起,虽然每一步走得更扎实,但过程太辛苦,尤其现在的公司情况跟当时不同,业务范围又庞大了很多,轮岗学到的东西太过具体,反而不太合适。”  贺淮礼没有出声,耐心地听着大儿子的想法。  “挂职当然也不合适,这跟贺桥的初衷相悖,他想踏踏实实做事。”贺霄笑着看了一眼餐桌对面的弟弟,问道,“你对广告营销感不感兴趣?”  贺淮礼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微微皱眉:“你要把传媒这块业务交给他?”  万家集团旗下有一家独立子公司万家传媒,主要承接集团内部各个餐饮品牌的广告和营销业务,之前一直是贺霄在管理,公司运转良好,在外界的口碑也不错。  “这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行业,需要的就是活力和激情,反而不该有太多刻板的条条框框。”贺霄说,“而且我现在的确分身乏术,贺桥愿意接触这些,是件好事。”  看着陷入沉思的父亲,贺霄语气认真:“爸,你应该更信任他,让他放手去做。”  盛小月倒很高兴,看到儿子隐隐惊喜的表情,跟着劝道:“淮礼,我觉得贺霄说得对,总要让他试试看嘛,难得下了决心,而且哥哥肯定会好好教他的。”  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长子,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很关照。  对于重组家庭来说,这是一件称得上幸运的事。  晚餐后,贺桥单独找到了贺霄。  他踟躇着道了谢,然后直言道:“哥,我没想到你会直接让我管理一家公司。”  贺霄站在窗边,正隔着玻璃看园丁浇花,温和地应声:“我实在忙不过来了,你也应该相信自己的能力。”  黯淡的夜色里,晶莹的水珠哗地落下,淋湿深深浅浅的枝叶与花瓣。  他没有回头,于是贺桥看着他的背影,深呼吸道:“我争取不搞砸。”  “你不会搞砸的。”贺霄笑了笑,转而同他闲聊,“我看车库空了点,你的车去哪了?”  贺桥的动作一滞,随即刻意地晃了晃自己仍缠着绷带的右手,低声道:“昨天小池送我回来,然后又开着回家了,我改天再去取车。”  贺霄想,他问的不是这一辆。  但他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平庸愚蠢的弟弟从来不会让他失望。  “对了哥。”贺桥想起了什么,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这家公司最近规模扩张了不少,打算换个地方办公?”  贺霄终于转头看他,语气含笑。  “对,现在该是你来决定这件事了。”  玻璃窗外,飞扬的水滴渐渐浸透了植物的根系。  愈发鲜艳的花瓣,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着。  又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工作日。  午后时分,池雪焰吃过饭,在办公室里小憩了一会儿,被闹钟叫醒,准备投入后半日的工作。  他起身,意识仍有些迷糊,打算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在路过窗前时,池雪焰的脚步却顿住了。  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衔走了盘旋在他脑海里的困顿。  外面的道路上依旧车流密集,行人步履匆匆。  正对面那栋崭新的写字楼外墙上,悬挂已久的招租广告不见了。  原本醒目的广告被撤下,显露出墙面本来的颜色,一扇扇紧闭的窗反射着耀眼的日光。  在这抹温度正好的灿烂光线里,池雪焰的心间忽然升起一种奇妙的预感。  他站在窗口拍下照片,发给贺桥,附上一句看似日常平淡的闲聊。  [shahryar:诊所对面租金很贵的写字楼租出去了。]  一分钟后,两道消息提示音接连响起。  [小十一:价格能谈下来,不算太贵。]  [小十一:这个位置更方便过来取车。]  他的预感成真了。  错愕之余,池雪焰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贺桥的头像。  聊天界面中,左侧的小方格里是大片绚烂艳丽的夕烧红云,看起来是在某个黄昏随手拍下。  仿佛在与右侧小方格里的蔚蓝海面相呼应。  之前不是这样的。  但他已经记不起来贺桥的上一个头像是什么了。  池雪焰凝视着那片深浅不一的红,几秒钟后,扬起嘴角,指尖轻触屏幕。  信号穿过喧嚣城市,悄无声息地游进爱人的掌心。  [shahryar:发挥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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