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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第1页)

《春秋》是五经之一,《左传》是解释《春秋》的,西晋杜预编辑的这部《春秋经传集解》又汇集了前人对《春秋》和《左传》的注释,这个范珍比小奚奴武陵还懒,武陵只是不想念那些注释小字,范珍连《左传》都是大段大段跳过——指节轻叩红木书桌,张原开口道:“范先生,是不是漏了一段?”范珍一惊,心道:“这少年怎么就知道我漏念了一段?”问:“这书介子少爷以前读过?”张原道:“只前些日听过《春秋》,也知道《左传》是逐句解释《春秋》的,范先生念了‘五年春,公矢鱼与棠’,却没念《左传》对这一句的解释。”范珍是极圆滑的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这是故意试你一试,哈哈,既然介子少爷如此认真好学,范某敢不专心诵读。”纸上得来终觉浅既然知道张原听书极为认真,范珍和詹士元也就不敢马虎,打起精神,轮流念书,用了一个半时辰,将《春秋经传集解》第一卷念完,张原要留两位先生用午餐,范、詹二人坚决辞了,说下午未时末再来为介子少爷读书,燕客公子吩咐的事,他二人不敢怠慢。张原心情愉快,听了将近两个月的书,今天上午是最畅快的,以前张彩和武陵两个念得磕磕绊绊,念错的字又多,他一边听还得一边猜,好不费神,现在好了,有范、詹两位代读,读得又快又易懂,现在回想一遍,方才听过的第一卷一页一页历历如在目前,全记住了。张原心道:“范、詹二人仅仅是童生,学问就不低,至少四书五经是通读了的,这样看来大明朝的秀才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相当于后世的名牌大学生吧。”此后数日,范珍、詹士元二人一天两次来到张原府上为张原诵读《春秋经传集解》,一天读两卷,有时读完一卷,时候尚早,张原便向范、詹二人请教一些经义疑难——读书而能提问,那就表示书读懂了,会思考了,而更让范珍、詹士元惊异的是:少年张原提问时引用经传原文,随口朗朗而诵,竟很少有错漏的字句!除了请教经义,张原还向范、詹二人询问一些时事、政令、风俗、生计——清客上接官僚士绅,下接贩夫走卒,见闻多、阅历广,与他们交谈,可以了解很多书本上无法了解的事,这正是张原所需要的,原来的那个张原年龄小,比较懵懂,知道的事情太少,现在的他虽然对晚明的历史大事件比较了解,什么“萨尔浒之战”、“晚明宫廷三大案”、“阉党与东林之争”……但纸上得来终觉浅,历史的长河是由小事情一点一滴汇聚起来的,如果不能充分了解身处的世界,又如何能在这个非常时期左右逢源,乃至脱颖而出?范珍恰是健谈的人,谈掌故、说见闻比念书有趣,詹士元虽然谈得不多,但说出来的都颇精辟,比如“命运低,得三西”,是说山西、江西、陕西三地不好做官,山西、陕西土地贫瘠,民风剽悍,抗税之事时有发生,而江西人多地少,出外谋食的人多,两京十三省,算命、看相、堪舆的都是江西人,收不到他们的税——听詹士元说到三西,张原不禁想道:“陕西的李自成、张献忠这时也差不多出生了吧,这两大煞星似乎还是同龄人。”……这日傍晚,范、詹二人为张原读完一卷书出来,绕到后面准备经由三拱石桥回西张,却见张萼指挥工匠在拱桥下搭建一个竹亭,说是这里凉快,在亭子里读书、下棋惬意——范珍、詹士元面面相觑,只要来一场暴雨,这石桥三拱就都要过水,竹亭就会被水冲走,这简直就是往水里丢银子啊!可张燕客张三公子就是这性子,他想做的事一刻也耽搁不得,只求畅一时之快,银钱在所不惜。“老范——老詹——”张萼唤道。范珍、詹士元二人赶紧走到桥下,拱手道:“燕客公子有何吩咐?”张萼手摇折扇,问道:“两位给张介子读书,读得可好?”范珍道:“甚好,介子少爷聪慧过人,过目不忘,不对,是过耳不忘。”“哦,张介子何时有这么聪明了!”张萼翻了个白眼,意似不信,问:“所读何书?”范珍答道:“《春秋经传集解》,已读完第十卷。”张萼点点头,却道:“明日上午你们两位不要去给他读书,我去,嘿嘿。”……六月二十二,节气已过大暑,三伏进入中伏,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张母吕氏天一亮就带着大丫头伊亭还有张大春、张彩父子去城外田庄监督佃户缴纳麦租,宅中除了张原、武陵、兔亭外,还有张彩之母和厨下的两个老年仆妇,总共就只有这么几个人,与西张的婢仆成群是没法比的,但在东张八户中又算得上富足了,东张有些人家连婢仆都没有一个,洗衣做饭全要主妇自己动手。小奚奴武陵一早就将书房洒扫除尘,整理得窗明几净,服侍少爷用过早餐后,他自己匆匆喝了两碗米粥和一块糖糕,便去门前等候范、詹两位先生。绍兴官绅富户的宅第大门外还有墙门,或六扇,或四扇,用细花篾簟,钉上鎏锡钉,十分华美,而寻常民户只在大门前围一道竹篱,开两扇柴门,武陵就倚在柴门边等,等了半个多时辰没看到范、詹两位先生来,看看日影,差不多是辰时末了吧,难道范、詹二人今天有事不来了?武陵刚想进去向少爷说一声,却见三公子张萼头戴方巾,身穿簇新的湖罗衫,手摇折扇,摇摇摆摆地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俊俏书僮。“小武——”张萼叫道:“你家奶奶去收田租了是吧?”武陵应道:“是。”“介子呢?”“少爷在书房等着听书。”张萼笑了起来:“可怜见的,眼睛坏了就只有整天坐在屋里,没人给他念书就只有发愣。”他身后的俊俏书僮也“嗤”的一声笑,赶紧伸手捂着嘴。武陵小声争辩道:“我家少爷眼睛已经好了。”“好了吗,还戴不戴眼罩?”“还戴着呢。”“那就是没好。”张萼回头看了那俊俏书僮一眼,使了个眼色,对武陵道:“我自进去读书给你家少爷听,你不用跟着侍候,我嫌你笨手笨脚的。”说罢,带着那书僮进去了。武陵冲张萼的背影瞪眼,心道:“说我笨,你更笨,我家少爷蒙着眼睛下棋都能赢你,哼。”对那个走起路来扭扭捏捏的书僮,武陵发自内心地鄙视:“肯定是个撅臀邀宠的娈童,哎哟,不妙——诸天菩萨、各路神仙,保佑我家少爷不要被三公子带坏了,千万保佑啊。”……张原早起练了两遍简化版的太极拳,虽然拿定了主意要当书生,但健身还是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不得,现在是养眼的时候,练太极拳正合适。母亲和伊亭去田庄了,武陵在门前等詹、范两位先生,这内院只有他和兔亭两个人,那小丫头走路极轻,像猫似的,以张原现在的耳力都几乎听不到她的动静,但只要叫一声“兔亭,”那小丫头很快就会从门边探出脑袋来问:“少爷有什么吩咐?”脚步声从过厅一路而来,张萼叫道:“介子,介子——”免亭怯生生的声音:“三公子,我家少爷在书房。”张原走到书房外,拱手道:“三兄你怎么来了?”张萼过来碰了碰张原的手肘,笑道:“今天由我来给你念书听,我念得比詹、范他们好。”张原料想张萼不会老老实实给他念书,却也不惧张萼捣鬼,道:“那好,有劳三兄了。”听张萼身后还有一人,淡淡的脂粉香,问:“三兄还带了谁来?”张萼道:“一个书僮,你以前没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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