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夫持续勒缰降速的过程中,壮马仰头一声嘶鸣,音量扩散出去,林中鸟雀转瞬一拥而飞,扑腾腾一阵嗡响,凌乱地冲向了天际。
车夫身后,浅褐色的锦帘微湿,徐徐飘荡,他们看到马车内的身影若隐若现,于是瞬间明了,皆不由自主地开始驭马收蹄。
殷菲菲与另一人共同驾车,由于视线稍稍被遮挡了一些,他在随其他人一起减速时才注意到前方马车上的情形。
似乎意识到什么,他不由得扬起嘴角,转头冲着马车内道:“夫人,前方是府主。”
钟离湲闻言,心头陡然一动,景行,她思念的人竟真来接她了?意外的喜悦直冲她脑海,里面刹那间闪过一种做梦的错觉,她只觉恍然,情不自禁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郑孟心出于好奇,她扶着车壁,先钟离湲一步起身,摇摇晃晃去掀开了车帘。
两人视线略过车门前的两道身影,只模模糊糊看到,前方雨幕里有一辆渐行渐缓的马车。
郑孟心也是在那日得知他们要前往陆府后,她私下通过对殷菲菲的询问才知晓,如今钟离湲背后的靠山是陆府府主。
她之前着实没想到,这丫头会成为陆府女主人。
这陆府府主,她郑孟心可还没见过呢,她既不知对方长何种模样,也不知对方年龄几何。
她觉得,待寻到机会可得好好瞧瞧,这些年她可给他们家乐器行贡献了不少生意,如今满足一下好奇心也算合情合理吧?
落叶混着泥浆在路面上铺了一地,马蹄印与车辙凌乱交错,一滩滩深浅大小不一的水洼反射着黯淡的天光。
马车减速时,双方都注意到了地面泥泞得似乎无处下脚,不得已,他们只好缓缓将马车驱向了林边。
林中枯枝败叶堆积,烂泥皆掩盖在了下面,边缘树木相对稀疏,能够落脚行走。
茫茫雨线斜飞,两辆马车相对而停,恰好同侧,隔着三四丈的距离。
郑孟心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一直倾着身子张望外面动向,在殷菲菲跳下马车搭踏脚凳的功夫里,她视线避过前方两道骑马的身影,看到对面的车帘缝隙中露出了阔袖一角。
车帘随即被一只手掀起,郑孟心瞧见里面走出一道手拿油纸伞的清俊身影,她双眼瞬间睁大了一些,生出几分震惊。
原来陆府府主这般年轻,竟是一位气宇轩昂的公子,看来那丫头是好眼光、够幸运,离开君都竟还能寻到一位如此不俗的良人。
郑孟心觉得抛开家世不谈,只论其人,这位陆府府主当真是要比当初说赎钟离湲的孙公子强多了,况且钟离湲如今还是正妻。
她都有些嫉妒了呢,嫉妒钟离湲命好,当然,这只是玩笑想法,她信钟离湲对她的许诺,她很满足自己即将得到的东西。
有郑孟心挑着车帘,钟离湲也注意到了对面的情形,此时陆府几个门人正纷纷下马向他行礼,他略作回应。
她面上虽沉静自若,但心间却荡漾开丝丝波澜。
她在马车角落取来一柄伞,出了马车,缓缓踏入林中。
脚下枯枝败叶的断裂声嚓嚓而响,此时钟离湲再也抑制不住那种看着他渐渐走近的喜悦。
他衣摆翩然翻动,两相对望间,他对她笑得清润,一簇簇草茎树枝挂着雨水在他身旁姗姗摇曳,整个林间雨雾迷离。
待到两人只有几步之遥时,双方不约而同顿下了脚步,他透过泛着银光的雨线静静看她,油纸伞下,她微湿的发梢翩飞,衣袖鼓荡,身上透着一如既往的清冷。
他嘴角轻轻颤了颤,却未发出声来,随后又上前一步,向她伸出了手,问得平淡简洁:“小潺,这一路可还顺利?”
“顺利。”
钟离湲也回答得简洁,她眸光中闪烁着细微的动容,对他舒唇浅笑。
忽远忽近的鸟雀声交相应和,细雨窸窸窣窣地敲打着伞面,就好似箜篌那纤细的弦,在无意之间被人触动,溢出的妙音随之缓缓钻入钟离湲心间,卷起一种说不出的欢愉。
她在雨点落到手上时感受到了丝丝冰凉,很自然地伸出手去,轻轻搭在了他指弯里。
冰冰凉凉的温度轻触到他指节,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久违的踏实,时隔一两月,心心念念的人终是回到了他身边。
这一刻,所有的思念似乎都凝聚到了他手上,他紧紧将她的纤指握进了手心,转身,旁若无人一般拉着她走向了前一辆马车。
待两人走过去时,车夫已将马车调转好方向,车轮上裹着层厚厚的烂泥,他细心地为她提起了裙摆,扶她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