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桥从小就觉得隔壁那个俞叔叔脑子是有点问题。最大的一个问题,是他的名字。
终于有一天,她老远看见俞叔叔的身影朝着自己家的杂货铺过来,这家伙还挺高的,但他儿子俞喵喵看起来是个基因突变的矮脚猫,模样是长得很像他和唐湘阿姨。
唐湘阿姨也是个时装Model的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然而俞喵喵现在还没她高。李映桥觉得他很像一只拿破仑,矮脚那款。
俞人杰前脚刚迈进门槛,后脚还准备拔的时候,乍一眼瞥见李映桥扎着两个羊角辫,半个身子扒在玻璃柜台上,直勾勾地看着他走进来,俞人杰对小孩这种可以称之为求知若渴的目光别提多熟悉。唐湘说附近小孩都夸他名字炫酷。
果不其然,都不等他走近,这小破孩就像只发现巨型松果的小松鼠,翘着脑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叔叔,你真叫‘愚人节’啊?”
俞人杰这几年经过这里,看着李映桥一点点长到和柜台齐高,熟络地给大人拿烟、找钱,没见她出过一次错,显然从小跟着大人学做生意经,还学得有模有样。
他对这种小人精表示敬谢不敏,而且这家杂货铺还是李家大姐李姝莉开的。
他们两家纠缠二十余年的恩怨,那都已经是连着皮肉筋骨的沉疴痼疾。对他来说,李武声或者说整个李家好像变成他膝关节内侧的副韧带,也就是俗称的膝跳反射,除了证明他还能喘气之外,没什么意义。
镇上拆迁后,他们俩家也都搬到这里,地势偏僻,本来俞人杰还图个清净,结果这块地去年已经规划成一个自然风景区,叫小画城。跟老婆饼里没老婆一样,小画城里也没有画,他怀疑认字的都没几个,全是一堆叽叽喳喳的小破孩,不是都计划生育了吗?计划到哪去了。
他也多余和小屁孩解释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要不是烟瘾犯了,换作平时他宁可多走两条街去景区外面买。在这花钱,那真是爷爷给孙子上香,倒反天罡。
俞人杰没搭理她,还本着让他们能少挣点就少挣点的心态,甩出五块钱:“给我一包最便宜的。”
李映桥看他做作又抠搜在那挑半天,好像每张钱上都写了名字,比她找试卷还费劲,最后抽出一张钱包里面额最小的。
于是她大声告诉他说:“叔叔!我们卖的每包烟的毛利是一样的,便宜和贵的都没区别。你可以拿你想抽的。”
“真的?你妈告诉你的?”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脸马上就问。
“对啊,这个是烟草局明文规定的,也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呀。”李映桥郑重其事地点头说。
俞人杰一琢磨,六七岁的小屁孩应该还编不出这么专业的谎言,于是又把五块钱放回钱包里,从善如流地跟她要了一包平时抽的黑利。
李映桥手脚很麻利,立马从货柜上将最后一包黑色利群拿下来,人站在柜台的小矮凳上,把烟递过去的时候,犹豫片刻,还是没放过他:“叔叔,你真的叫‘愚人节’啊?”
俞人杰:“……”
虽然听起来发音一模一样,但他知道她问的肯定是那个节日,小孩就对这个好奇。刻不容缓,他拿上烟拔腿就走,扔下一句:“愚你大爷啊,谁过洋节。”
李映桥没有生气,反正她没大爷。但她确定这叔是真好骗。
烟的毛利本来就不高。她第一次帮妈妈卖烟的时候就算过,妈妈说卖一条烟才能卖出一包烟的毛利,那么毛利率就是百分之十。她一句话就让今天多挣了九块五,明天的午饭倒是想让妈妈给她加个鸡腿,但怕妈妈手起刀落,宰的是她自己养的那只。
她有时候觉得妈妈好像格外冷漠,对世界上任何活物,她第一反应就是又不能吃,买来干什么。但有时候又觉得李姝莉女士真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
李映桥晚上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满脑子思绪,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无意识地踢着小腿“哐哐哐”蹬床板,被正在结算烟款的李姝莉听见,回头瞪她一眼,目光又转去货架上梭巡和盘点:“轻一点,别吵着隔壁奶奶。”
说完后,目光落在香烟货架上被清空的一格,“桥桥,今天有人来买黑利群?”
李映桥活像个小蜜蜂护卫队的队长,勤勤恳恳还随时待命,听到自己被点名,立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冲着“顶头上司”重重点头:“嗯呐!”
她的小床夹在杂货铺的两个货架中间。白天收着放在仓库里,晚上才会拿出来支起来,不窄不宽,刚刚好填满整个货架的过道。有时候翻身动作大一点,木制的床板咯吱一声响,货架也会随之抖动,此时头顶就跟哆啦A梦的口袋倾斜似的,掉下来一包包的小零食。然后她会趁李姝莉女士不注意,悄悄藏一包到被窝里,等到李姝莉女士睡得沉沉的,她就躲在被窝里蹑手蹑脚地拆开一袋零食,当作这一天给自己奖励。
李姝莉疑惑:“谁啊,小画城今天来大老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