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人杰结结实实挨了顿揍,皮开肉绽地趴在父亲编织的篾席上做了个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当爹,当大爹,当十个孩子的爹。只有当了爹,就可以肆无忌惮打人。
然而,次日一早,他被院子里穿透力极强的哭声惊醒。
大黄死了。俞师傅发现时,给它灌肥皂水催吐为时已晚。
弟弟妹妹们崩溃大哭,母亲也在一旁默默抹着眼泪,“一定是那群人,他们上次就想来捞过大黄,被你爹发现了。”
俞人杰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二话不说从门口捞过一根铁棍就冲了出去,被眼疾手快的俞师傅一把拎着衣领捞回来,“你还嫌不够乱是不是?你找谁拼命去?你拼得过那帮吃狗肉的?!”
俞人杰闷不吭声地试图甩开他爹的桎梏,发现挣脱不开。
他那时就像小鸡一样被他父亲拎在手中,最后实在憋不住,脸红脖子粗地吼出来:“不是他们!是李武声他们!”
他爹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俞人杰这才将南瓜藤的事情和盘托出,俞师傅也回过味来,如果是那帮吃狗肉的,怎么可能还会把大黄留给他们。
“我要宰了他们几个!”
俞人杰有些歇斯底里,作势再次要冲出去。
这次俞师傅松了手,弟弟妹妹们怕他冲动惹事死死扒着门,直到他们父亲说:“你如果解决问题永远只知道用拳头,就去吧。”
俞人杰好笑又不太理解,平时打他们倒没省劲儿,需要他挥鞭的时候却告诉他们,解决问题不能用拳头。李家不就是仗着兄弟多,在镇上横行霸道。
不等俞家上门算账,李家的人倒是率先找上门。为首的是李家小儿子李武声,冲进门一脚把俞师傅平日里舍不得骑的二八大杠给踹了个两脚朝天,俩车轱辘转成电风扇,吹得婉娟女士心凉凉。
她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刚要喊造孽哦,就瞧见李武声正板着脸问小妹:“你哥呢!”
有大黄这么个事儿梗着,小妹是个硬骨头,半字不想和他们说。没想到,小弟却忍不住蹦出来炫耀说:“哥哥出去‘捞船金’了。”
那时候水性好的人可以抓着船锚,跟着船通过丰潭江水流最湍急的一个险滩。如果运气好的话,能捡到些宝贝,去换点粮票添补家用。但运气不好的话,也可能会把命搭上。一般家里长辈是不让孩子出去“捞船金”的。
婉娟女士一听,等李家那群小子一走,也火急火燎地往河边去捞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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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人杰今天在水里扑棱半天没什么收获,一上岸就瞧见李武声站在岸边等他,还拿着他的衣服鞋子。新仇旧账一合计,他也二话不说冲上去迎面一脚就把人踹翻。
冲动是魔鬼,很快他就因为寡不敌众,被李家几个兄弟按在地上摩擦。
俞人杰的脸皮贴着地皮,感觉自己要被榨出一层油来,李武声却说出一个让他很痛快的消息——
原来父亲又接下那天那人的单子,原先那活儿他们拒绝后,对方又找到李家的木工师傅。只是没想到,俞师傅又因为大黄的去世,打了个回马枪。
他被李武声趾高气昂地踩在脚底下,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他身上,最后李武声将扎着几枚洋钉的鞋跟在他胸口上狠狠地左右碾几下,直到血迹渗满他的鞋底才算作罢,临走时还丢下一句:“你爹要再敢抢我爹的活,下次我就打断你的腿。”
奶奶赶到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俞人杰被人碾在地上的脸挂了彩,左脸肿得仿佛腌着酱菜,右脸活脱脱是个破了皮的紫甘蓝。
她顿时气血沸腾,抄起邻居家新斫的尖木棍,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中,生生将李武声串在棍子上。
李武声在医院躺了个把月,刚要找人算账,偏巧那个开着四轮汽车的家伙,在广东木玩展销会上,意外拿下一批木头玩具订单。从此迎来了丰潭的木玩经济时代,甚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走俏海外。
那年,镇上陆陆续续富了不少人,万元户激增。整个镇的木工都忙着做木玩生意,两家的恩怨暂时搁下,也没能顾上和彼此扯脚皮。
俞人杰自此把自己和俞婉娟女士绑在了一条绳上,甚至还大言不惭地对他爹放出话说:“奶奶以后我罩着。谁找她麻烦,我削谁。”
老爷子反手照他脑门狠狠捶了一记:“混账玩意!把我妈头上的抹布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