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岛的光晕在张九思身后渐次熄灭时,他正蹲在山涧边浣洗袍角。
晨露沾湿的银丝垂在额前,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滑进沁凉的水里,惊得几尾青鱼甩着尾巴逃向深潭。
三千年来第一次,他没有用星力烘干衣物,而是任由粗布麻衣在山风中自然垂落,贴着脊背的布料被体温烘出淡淡的褶皱。
"
老丈,借个火。
"
竹篱笆外传来带着乡音的呼唤,张九思抬头望去,见个挑着柴担的樵夫正用扁担头轻轻叩击篱笆。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脚下的村落,几间茅草屋顶还袅袅升着炊烟。
樵夫见他穿着奇异,却也不惊诧,只憨厚地笑着露出缺了门牙的嘴:"
先生是外地来的游方郎中?村东头王婆子正要寻人看腿疾呢。
"
张九思接过火折子时,指尖触到樵夫掌心粗粝的茧子。
这让他想起青瓷初次执剑时磨出的血泡,当时小姑娘倔强地用星髓剑削平了剑柄棱角,却不知真正的茧子要经过岁月反复磋磨才能长成。
他跟着樵夫往村里走,量天尺在布袋里微微发烫,这是三千年来第一次,他主动收起了这件星官至宝。
王婆子的腿疾是陈年旧伤,阴雨天便疼得下不了床。
张九思坐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看着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褪色的蓝布被面。
他没有用星力探查经脉,而是学着当年在观星台看七长老制药的样子,将艾草在石臼里慢慢捣碎。
艾叶的清香混着老人屋里存放的樟脑味,在晨光里织成细密的网。
"
先生这手艺,比镇上医馆的大夫还细致。
"
樵夫蹲在门槛外剥芋头,芋艿黏液沾在手指上,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张九思忽然想起青瓷第一次用星髓剑劈开秽灵时,剑刃上也是这样粘稠的黑色汁液,只是那时没有人在意她袖口沾染的污秽。
当艾草泥敷在王婆子膝盖上时,老人疼得直抽气,却死死咬住嘴里的粗布帕子。
张九思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头,这个动作让他想起青瓷在血色黄昏中触碰秽灵的瞬间——有些伤痛,需要温柔的禁锢才能慢慢愈合。
日头西斜时,张九思背着装满艾草的竹篓离开村子。
樵夫追出来往他怀里塞了几个还烫手的烤芋头,表皮裂开的缝隙里渗出蜜糖般的汁液。
他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漫开时,忽然想起青瓷眉心的星痕也是这样黑白分明,却不知她此刻在星岛上是否安好。
接下来的三个月,张九思的足迹踏过五座城池、十二个村落。
他在运河畔的茶棚听脚夫们抱怨苛捐杂税,在江南水乡看绣娘们将星轨图样绣进嫁衣,在北地边关替守夜的士兵修补残破的星象仪。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在当地停留七日,不多不少,刚好够收集七种不同的烟火气息。
这日他行至一座荒废的古寺,残破的匾额上"
星罗禅院"
四个字已模糊难辨。
野草从青石缝里钻出来,缠住倒地的香炉,倒伏的罗汉像脸上覆满青苔,唯有观音手中的净瓶依然对着天空,承接了三千年未变的月光。
张九思在蒲团上坐下时,量天尺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
他怔了怔,这是自青瓷继承星图以来,量天尺首次主动示警。
指尖抚过尺身繁复的星纹,那些沉睡的星官密语突然在脑海中苏醒——古寺地下,埋着初代星官为恋人修建的衣冠冢。
子夜时分,他举着火把站在地宫入口。
潮湿的霉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扑面而来,石壁上残留的符咒在火光中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