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手机》。《温故1942》之后,我又写了一个作品《手机》。《手机》这部作品和我以前的作品不是特别一样,小说《手机》跟电影《手机》又不太一样。
这个作品探讨的主要是谎话的作用。我们都觉得说谎是件坏事,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说过谎话、假话、瞎话。现代社会人们的话语量急剧增加,电视台、报纸有几十个声音在冲着你说话。我们每天能说多少有用的话?我请教过社会学家,农业社会的时候人的话特别的少,有用的话一天都不会超过十句话!但是现在,一个语言学家统计我们的话语量每个人每天是4000多句。
有用的话是十句,你要说4000多句,也就说明除了这十句话,那4000多句话全部都是废话,要么就是假话。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个东西手机。手机的出现就像我第一次看到火车,对世界的感觉是一样的。手机成为一个随身的携带物,四千多句假话都往手机里装,手机受不了,手机就会变成手雷。当时我跟冯导演在一起聊天,周围还坐着其他朋友,这真的是聊不下去,就觉得话语量是一个问题,就写了《手机》。科技发展有时也会带来人们生活的改变和人的态度的改变。手机的出现就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这又牵扯到一个问题,人与人之间是远的好还是近的好?手机极大地缩短了人们的距离,距离被人为地拉近之后,心是不是更远了?我的小说写了三部分,改编成电影后只用了其中的一部分。电影一开始还是很温馨的,一个小媳妇想知道在矿上工作的丈夫的情况,镇上有一部摇把电话,她就跑到那里打电话。电话打通后,问丈夫最近会不会回家,矿上就用大喇叭把电话内容放出来了。摇把电话对于人们生活的影响还是有限的,而手机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危机。有那么多的废话和谎话往手机里装的时候,手机就变成手雷了。《手机》探讨的是嘴对心的背叛,说对想的背叛。当生活充满了谎言的时候,我们生活得非常愉快;当谎言被揭破的时候,我们就感到了痛楚。这就是谎言的伟大的历史作用。在放映《手机》这部电影的时候,很多女孩子,都把手机砸到了男孩的头上。
第五,《我叫刘跃进》。这部作品探讨了胖和瘦的关系。我自己以前也曾经胖过,但到了四十岁的时候变瘦了。所有的人见到我,都问:&ldo;你是不是病了?&rdo;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被胖子统治着。然后我一看电视,真是,所有出来见面握手的都是胖子。我深受胖子的压力,中国有一个词叫什么呢?心宽体胖。体宽因为心宽,但是我发现我身边的朋友胖了以后心眼更小了,这也是一个角度。
我对世界上有三种人挺发怵的,一种人就是胖子,胖子容易翻脸。还有一种人很严肃,从我面前很严肃地走过去,我不敢怀疑他目的的庄严性。第三种人动不动爱生气,朋友在一块儿吃饭,十来个人,一个人突然生气了,我赶紧检查我自己,是不是我惹他不高兴啊?但是我检查时都发现跟我没关系。
它还探讨了羊和狼的关系。世界上存在两种人,一种是羊,一种是狼。狼估计有1,羊有99,今天我们在座的都是羊。这个理论并不是我发明的,是八十年前鲁迅先生说的,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吃人的人,一种是被吃的人。问题是,世界上所有的羊又在装狼,包括我们诸位偶尔也装狼。什么人最穷凶极恶呢?门口看门的大羊,你想进那个门很困难,你说看大门的大爷不是狼,他是一个羊,但是他最厉害,所以有一个词叫装大尾巴狼,在街上拿小旗的人也是很厉害的,这是事物的辩证法。
狼吃羊是一种必然,但真正最后羊还是能吃狼的。羊的唾沫能够把狼给淹死。这是偶然,也是一种必然。必然在我们生活中是一个推动事情和这个世界发展的特别重要的因素,但是我们每天遇到的偶然比必然要多。比如讲我们到礼堂来,说见到我是一个必然,但是你在街上坐公交车的时候,公交车的人包括街上的人你起码遇到一千个,遇到这一千个人都是偶然,那么是这个必然重要呢?还是那个偶然重要?我们出门坐车,你挨着谁是一个偶然,两个车在街上相撞是一个偶然,有时候杀人也是一个偶然。
工地上的一个厨子刘跃进上街的时候丢了一个包。他要把包找到,不是为了包里的钱,而是为了包里藏着他的一个秘密。结果包没找到,却捡到一个包。谁知道这个包里藏着一个更大的秘密,牵扯到上流社会的几条人命。许多人开始来找刘跃进。几个偶然的事碰撞在一起就产生了一种不可掌控的状态,这种不可掌控的状态又是我们每天都会遇到的。报纸上登,民工在扒一栋高官住过的别墅,结果在墙里扒出一张几百万的存折。然后这个存折牵出好多人进了监狱。在偶然背后,藏着那么多的必然。
刘跃进的故事,来自于我的一个表哥。我表哥是工地上的厨子,但他从来不关心每天工地上做什么饭,他关心的是北京市政府的人员变动。一有情况,他就两天睡不着觉。要是政治局发生变动,他就三天睡不着觉。去年萨达姆死的时候他就没睡着觉,半夜给我打电话谈心。我表哥和萨达姆是启发我写《我叫刘跃进》的两个因素。世界上所有的悲剧都经不起推敲。如果推敲起来,悲剧就会变喜剧。我把这句话写在了《我叫刘跃进》的扉页上。刘跃进是我写这本书的时候随便起的一个名字,结果全国叫刘跃进的有二十多万人,而叫跃进的有两百多万人。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作家只有一个,就是上帝。他对生活的创造是难以想象的,上帝的创造,总是在人们不经意间出现。我们不过是对他的拙劣模仿罢了
第32章刘震云:我叫刘跃进(节选)
《我叫刘跃进》(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讲述了一个&ldo;一只羊无意中闯到狼群里&rdo;的故事。因为捡到一个装满秘密的u盘,某民工建筑队的厨子刘跃进卷入了无数的意外事件之中,甚至牵涉到了上流社会的几条人命。在快速的叙事、纷繁的线索、冷静的幽默中,状写了农民工走进都市后难以应对的遭际、迷茫与奋斗
这天中午,严格又到任保良的工地来了。今天严格到工地来,既不是为了吃饭,也不是为了听民工和任保良说话,是为了找一个人。找这个人不是为了这个人,而是为了让他装扮另一个人。一番车轱辘话说完,任保良有些蒙:&ldo;严总,你要演戏呀?&rdo;严格:&ldo;不是演戏,是演生活。&rdo;任保良一愣,接着笑了:&ldo;生活还用演,街上不都是?&rdo;严格:&ldo;一下没过好,可不得重演?&rdo;
任保良明白了,这戏是非演不可了;但他搔头:&ldo;可要说装假,你算找错了地方。工地几百号人,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真的还顾不住,来不及装假。&rdo;
严格的手机响了,但他看了看屏幕,没接;端详任保良:&ldo;我看你就行。&rdo;
任保良跳了起来,似受了多大的委屈:&ldo;我咋给你这印象?剥了皮,世上最老实的是我。&rdo;
这时话开始拐弯:&ldo;严总,咱说点正事,工程款拖了大半年了,该打了;材料费还好说,工人的工资,也半年没发了,老闹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