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逃跑呢?” 我禁不住吐出这句话。 “逃跑?这么狭小的日本,他逃不掉的。” 哥哥像在读交通安全标语一样笑着说。 “不会的。如果真想跑的话,能跑掉的……我确信绝对抓不到他。” “什么?” 哥哥转而向我投来严峻的目光。 “光彦,我不允许你有那种想法。罪犯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不可能让他逍遥法外的。” “所谓的法律制裁,不过是一种惩戒的手段吧。因为罚一儆百是刑法的基本宗旨。 “这当然是对的。但是,查明事件的真相不但是搜查当局的职责,最终也是被害方的期待。” “且不说如果查明真相能够填补损害的情况。既然死的人无法活过来,那么加害人又怎么可能赎罪呢。即使倾家荡产向被害方谢罪也是徒劳的。不过,真要有人愿意这么做的话,他也不会犯罪了。” “所以这并非一死了之的问题。至少,如果查明真相的话,那些和事件本没有关系却被错误怀疑的人们能够得以洗刷嫌疑。但如果想通过自杀让事件不了了之的话,就等同于罪加一等。” “那种事情我知道。站在搜查当局和被害方的角度看的话,必然要抓捕归案、绳之以法。但如果站在加害方的立场来看的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选择永久逃亡。一般来说,都想苟延残喘地继续活下去,设法逃避罪行,根本不会有什么羞耻心和未泯的良心。并且留下来束手就擒的后果还会让家庭乃至亲戚们背上家有犯人的污名,让他们吃苦头,走上没落之路。他之所以没有抓住从那个悲剧逃走的惟一机会,准确的讲就是笨蛋。我真忍受不了这种懦弱。” “光彦……” 哥哥几乎以怜悯的目光盯着我看。 “不必担心,这种话我不会对外人说的。我十分清楚我的想法不会被社会接受。我想这是我的于事无补的牢骚或者是送给罪犯的挽歌吧。你听听就行了,不用当真。” 我的话像是自暴自弃,然后闭口不语。 向曾根高弘下达逮捕令是在次日的晚八点。哥哥直到深夜才回家,然后一脸疲态地给我介绍情况。 “虽然情况并非光彦你昨天讲的,但他确实不是个果敢的人。” 介绍完之后哥哥补充了这一句,然后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 “我怎么觉得哥哥你看起来像是想早点忘掉这件事情啊。” 我挖苦说道。哥哥并没有予以否定,反而嘲笑我:“嗯,是光彦你才想忘掉吧。”然后,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表情严肃地自言自语说: “哎呀,今天和服部死亡正好是同一天……” “啊……”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二十七年前轻井泽别墅里的一幕。在我从百叶门的缝隙中窥视的房间里,一个吊死的尸体转过身来,用一双可怕的眼睛盯着我看。天空和树梢在我的头上回旋。尾声纽约的佐和子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起居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佐和子吃惊地说: “哎呀,是二哥吗?难得你在家啊。”她怎么这么说话,我既不是疯癫的寅次郎,也没有成天闲遛达呀。 “正好,你和咱妈说一下好吗?我暂时不回日本。” “哼,怎么啦,改变主意了吗?” “不是的,日本的一家商社想请我当他们公司的翻译。签证重新更改的问题也进展得很顺利,而且……” 佐和子笑了一下。 “而且,我回来后要是把二哥你赶出家门也不好。” “你说什么呀,我早想从家里搬出去住。你不晓得吗,我是怕咱妈寂寞,才一直忍耐到今天的。你不要有那种怪异的想法,快点给我回来,大家都盼着你呢。” “谢谢。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不过,我想在这边多呆上一阵子。你跟他们说不要担心我。” “那行……不过,佐和子,结婚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结婚?哈哈哈,我还没有考虑过。对了,二哥你什么时候结婚?听表姐说,你的身边不乏各种优秀女性,只是老是差那么一步。如果你再挑三拣四,她们可都会逃跑的哟。” “我并没有挑剔呀。但是像我这样,她们即使逃走,我也没有办法啊。” “哎呀,没有那回事的。二哥你还是很有魅力的哟。” “喂喂,不要开玩笑啦。” “我没有开玩笑。如果我不是你妹妹,我都想和你结婚的哟。” “胡说,你要再乱讲的话,我可要挂电话了。浪费时间。” “什么浪费时间,在我这个小孩子面前,你不许像个大叔一样说什么教训人的话。” “对了,我也很受年轻女孩的欢迎。” “真的?是谁,是哪个年轻女孩?” “智美。” “智美?什么呀,胡说。算了,再见。” 佐和子吃了一惊,然后挂断了电话。 “啊,太好了。我一直在想,吵人的佐和子要是回来的话,我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老妈嘴上说得很爽快,表情却显得很失落。不管怎么说,可以清楚的是我的食客生活还可以持续一段安泰状态。 秋天,过了彼岸周1,我带了平冢亭的米粉团和胡枝子2拜访了西泽香叶子。 “哎呀,是传统的米粉团。”香叶子非常高兴,立刻把它们供奉到佛龛前—— 1彼岸周:秋分日超前后各加三天,共七天。 2胡枝子:日本秋季七草之一。 听说她最终决定不卖轻井泽的别墅。 “据说现在经济不景气,所以卖不出去。想买的人也有,不过希望价钱便宜。那么豪华的别墅,居然也有人厚着脸皮只开一亿日元的价钱。” 香叶子并不清楚那个“厚脸皮的人”就是我的朋友。 距离公开审理财田启伍被害案件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案件的全貌好像基本上已弄清楚了。财田家不用说,z精工和曾根家族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想必都够受的。那个结局对我来说也有不舒服的地方。自那以后,无论我再怎么想把事件从意识里清除,都会有与之相关的消息传到我的耳中。 川上一夫后来就任z精工的社长。因为发生了前社长和前财务董事因杀人嫌疑被逮捕的丑事,所以当然会留下些后遗症,但公司好歹有了一个新的开头。为了众多的职员和曾根家族,我只能祝愿公司业务早日走上正轨。 到了十月份,我拜访了轻井泽。落叶松林和离山都已开始染上了秋天的颜色。 服部家别墅的庭院里也早就落满了秋叶。香叶子和我在假山旁挖过的地方,由于夏天杂草丛生,现在已经没有留下痕迹。地上的草和一片樱花树都已泛黄,可以清晰地看到覆盖在地表上的苔绿。如此不久,冬天、春天将顺序来临,四季周而复始——那么埋藏在地下的怨恨总有一天也会消散而去吧。 离开别墅,回头看看陈旧的建筑物,遥远的往昔情景恍如就在眼前。我想我少年时代的记忆也像那个腐朽的木箱里的骨头一样沉睡了整整二十七年,而且就是我的这个苏醒的记忆最后毁灭了曾根高弘和他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