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繁密,细落如沙。
马车前悬挂的两只灯笼,照得雾与夜雨一样永长。
庐陵长公主的马车在宫门关闭之前,出了皇城。
车中,长公主亲自为言尚倒一杯茶,言尚礼貌道谢。
靠着车壁而坐,言尚手捧茶盏,闻着车内靡靡暖香,打量了对面的庐陵长公主一番。
其实他从未细看过这位长公主。
在曲江夜宴那晚,庐陵长公主必然是与众皇亲坐在一起的。然而那时言尚的注意力在皇帝的赐婚上,在暮晚摇倔强不服输的表态上。
皇亲那般多,连坐在暮晚摇旁边的玉阳公主,言尚都没有细看;更何况这位坐得更远的庐陵长公主呢?
言尚对这位长公主的认知,也只是来自冯献遇和暮晚摇的只言片语。暮晚摇说她姑姑喜养美少年,冯献遇被长公主看中。言尚心中慨叹之时,并没有和这位长公主结交的打算。
只是既然冯献遇说长公主似乎对他有些误会,按照言尚平日那左右逢源的作风,他势必是要消除这误会的。
于是,在长公主的凝视下,言尚只是非常礼貌地轻抿了一下茶盏,就将茶盏放下,摆出一副要与她相谈的架势来。
长公主似笑非笑。
言尚拱手致意:“殿下说有些话想询问臣,不知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哪里是真的有话问?
她便盯着那案上的香炉,盯着那炉中飘逸的缕缕香烟,随口问言尚:“听闻你与冯献遇是好友?冯献遇常在我面前夸你。”
言尚心中一顿,暗自琢磨长公主这话,到底知不知道冯献遇将名额改回去的事,是他和暮晚摇逼迫的。
如今,只能一点点试探……
大约是车中空间狭窄,长公主身上的香气又太香,言尚略有些不适应,头有些晕。
但他这人素来不在明面上露出端倪,便仍是继续:“实在惭愧,当日探花郎虽是臣,但对臣来说,冯兄更有探花的才气……”
庐陵长公主“嗯嗯”两声。
她还真不知道冯献遇将名额改回去是言尚的本事。
她现在只焦虑言尚为什么还能撑住。
长公主道:“当日冯郎本求过我一事,那事对你不太好,但他之后大约惭愧,又重新推举你。你可知其中缘故?”
言尚试探出了长公主并不知道实情。
他微微一笑,恰当地疑惑问:“不知是何事?臣当向冯兄亲自道谢才是。冯兄为人热忱,私下帮臣,臣却没有察觉……”
他不动声色的,将当日发生的事补充前因后果,一点点植入长公主的记忆中。只是他这般做时,感觉心跳蓦地有些加快,心中一阵烦躁,颇有些口渴。细琐的变化,让他倍感焦虑。
长公主一目不错地盯着言尚。
言尚俯眼,温温和和地向她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雨夜依稀的光薄薄一层,照在少年郎君脸上。
睫毛覆在眼上,他眉目清晰,唇鼻分明。本生得一张好皮色,然而他的气质反而将皮相都压住了。
他谈吐不俗,说话时神态沉静,旷古悠远。见此人第一眼,不会觉得他太好看,反而会先觉得言尚气质澹泊,儒雅文静。而在这好气质之后,才会去注意他那清隽温雅的相貌……
言尚心跳更快,后背开始渗汗。
他语速不变,心中却开始警惕了。因他这人自省惯了,一言一行都是深思熟虑后才动,如此刻这般心慌意乱的样子,于他并不常见……言尚简单结束了对话,让马车停下。
长公主诧异:“言郎怎么了?”
言尚温和道:“临时想起要去见一位友人……烦劳殿下停车。”
长公主看他坐姿笔直,面色微微有些红。他依然端正,但端正得有点僵硬了……识尽男色的她心中了然,知道这人中招了。长公主微微倾身向他,言尚向后靠车壁。
长公主诧异道:“言郎,你怎么出汗了?”
言尚语气微急促:“请殿下停车……”
长公主从怀中掏出帕子,怜惜地为他擦汗。那丝丝缕缕的香气再次萦绕鼻端,言尚竟有些难忍……平日暮晚摇也经常离他这般近,但他从未觉得女子身上的脂粉香,竟这般恶心过。
他更加烦躁,头更加晕。
电光火石间,言尚一把握住长公主拂在他脸上的手,抬起脸来,目如电一般刺去。他捏她手腕的力道极紧,长公主叫一声,觉得骨头都要被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