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那镇上的那个财主郭本财还说自己不姓郭呢,最后还不是照样被我们处理了吗?你要老实交代,争取对你宽大处理。”
“他对毛主席撒谎!”这时突然有人站出来说。“大炼钢铁的那阵子,白玉玺没有交出家里的那个铁柜子,我亲眼看见的,那是他当土匪的时候从蘑菇屯的薛地主家里抢来的。”这个站出来的人就是那个在青龙寨土枪走火了的家伙,他还带着一个狗皮一般的棉帽子,双手捅在袖口里,对着红卫兵汇报,形象极其猥琐。
“还有谁要反映情况?”
“我!”李长富站出来。他望着白玉玺的脸,那张刀疤深深的脸,举着自己那只只有空气的袖管。
“白玉玺砍了我这只手,就在他当土匪的时候。”
“把白玉玺给我挂起来。你们几个,去抄他的家,把刘二狗说的那个箱子也给我找出来。”一个红卫兵头目说。“给白玉玺用刑,让他老实坦白,这个顽固的家伙,我还以为你会改过自新呢,原来都是给毛主席他老人家戴的木头眼镜,外甥打灯笼,照旧我行我素啊,你胆子还不小呢!”
白玉玺被绑在了一个竖着的杆子上,有人给他的胳膊上架了一根横杠,两只胳膊紧紧地被缠在上面。这时他想起了日本人曾经用过的老虎凳。
“加磅,让你不交代,看你的嘴硬还是咱们的真理硬?”
有人在他的两个胳膊杠子上挂了两个磨爿,他的脚顿时往下陷去。他感觉到背上的横杠开始松动,疼痛在逐渐扩散,像有无数只蚂蚁在里面爬,急速,无法忍受。咔嚓一声,伴随着白玉玺一声撕声肺裂的尖叫,磨爿掉到地上,白玉玺昏死在杆子上。
这个时候,有人抬来了那个刘二狗说的箱子。箱子乌黑,表面上生锈,上面还有一把旧式大锁。
“把箱子打开。”一声令下,有人用锤子砸开了那把旧锁。倒出来,里面全是衣服,红色,金色,绿色,花花绿绿。这些都是白玉玺在去苏州的时候给穗子和王小翠买回来的布料。
“切!这家伙还装死,把他弄醒。”
有人朝他泼了一桶凉水,白玉玺身体一颤,微微的张开了眼睛。
“你看看,白玉玺,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资产阶级腐朽的东西。你留这些东西干什么?白玉玺。”
他摇了摇头。
“不说是吧,你不是厉害么。李长富,他不是砍了你一只手么,今天就让他给你还了!”
李长富吓得往后一缩。
穗子和王小翠冲了上来:“不要,不要。”
“把这两个娘们给我撵走!”这时就有人上来把跪在地上的她们架了出去。
“砍啊!我给你做主,现在是人民政权,你怕什么?李长富!”那人大喝一声。
李长富流着眼泪,捂着嘴巴,右手拿着一把菜刀,战战兢兢,由于手发抖,他不得不用两只手。他走到白玉玺面前,闭上眼,然后锋利的刀刃落了下去。刀子也配合着当时的情境,准确无误的掉到了地上,并且和着白玉玺的吼叫。这一刀下去李长富的那只手就算被还了回来。
地上,五只粗大的指头,染满着血和沙子。
王小翠给我讲这些的时候,眼泪哗哗的,像一支没有尽头的河流,不知要流向何处,流到何时。她哭泣,用手捂住她布满皱纹的脸。破碎,涌动,没有思绪,神伤,脸色黯然。
当李长富的菜刀落下的一刹那,穗子和王小翠吓得昏了过去。
那一夜,风雨交加。整整一个晚上,狂风大雨没有停止,一直到天亮。
白玉玺最终死在村头那棵槐树的窟窿里;财神庙那一夜不知道为什么起了大火,烧死了李长富;穗子死在了白玉玺的怀里,她抱着那只手,面目安详,没有一点恐惧。
关于这段历史,我问过王小翠,但是她闭口不谈,直到她死去我也没有弄明白这段历史的真相。不过曾经听新家岭有着这样几个不同的版本流传着。
版本一:有人说白玉玺忍受不了红卫兵的批斗,挥刀自尽了。因为穗子太爱白玉玺,为了报答他,在那棵老槐树下自杀了。李长富内疚自己砍了白玉玺的一只手,放火烧死了自己。
版本二:有人说李长富砍了白玉玺的手后,害怕得一夜不敢睡。在风雨狂暴的夜晚,穗子拎着一把镰刀砍下了李长富的头,放火烧了财神庙,然后提着李长富的头祭奠了留血过多死去的白玉玺,最后用剪刀刺死了自己。
版本三:有人说白玉玺那个时候压根就没有死。穗子背着白玉玺离开新家岭的时候,李长富杀死了他们,然后回到庙里放火烧死了自己。
关于这三个版本,我无法确认哪一个最终与事实更接近。不过有诸多可以肯定,财神庙失火是真,穗子的死是真,白玉玺死是真,李长富死也是真,不过只字没有提到过王小翠,为什么没有提到呢?因为她压根就没事。
这是公元1973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