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间谍?能啊你。”
13
黄昏的光线比起正午缺少了攻击性,当它温吞地穿过石壁的缝隙,投射到扬尘飞舞的空气中,也仅仅在沉睡的哨兵眼皮上逗留了一阵,便顺着笔直整齐的长廊到了尽头。无论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几百年的时间似乎没有给地堡带来任何影响,昏暗、潮湿、布满灰尘。
冰冷的地砖把刺骨的凉意从肌肤相贴处传至大脑皮层,被痛觉短暂麻痹的神经重新运作,范丞丞蜷起身体,金属链条拖曳着拉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长线。链条一端拴在裸露的脚踝上,一端却空荡荡的。他举起链条,细细打量了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况,随即又检查全身的装备,看上去对方丝毫没有剥夺他装备或自由的想法,只是将这具身体从一个地点搬到了另一个地点。充满了恶趣味,范丞丞想,他把多余的链条缠上脚踝,末端塞进层层叠加的间隙中,令其不至于撞击地面暴露自己的位置。
哨兵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手腕,赤脚在原地跳了跳。这个地堡带给他某种不应存在的熟悉感,还有那个笑意狡黠的家伙——他曾经见过的——0919,听上去像某个代码,和自己的过去极为相似。不知缘由的,属于哨兵的强大记忆力没有令他混乱的脑袋有哪怕一点点的清醒。
走廊那端有人一遍一遍呼喊着他的名字,丞丞丞丞,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尖利的嚎叫,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杂乱响起,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们从拐角另一边冲出来,金属器具在电筒光下反射出冷光。范丞丞向后退了一步,蹬住墙面向上跃起,本该轻易抓住的吊灯却仿佛隔了很远的距离,肉呼呼的手掌如何都没法拽住支撑物。他感觉身体垂直下坠,只能轱辘轱辘地滚了一圈减少冲击。范丞丞撒开短腿向另一边奔跑,白大褂们兴奋的呼喊让他脑壳钝钝的疼,他奋力甩动自己的双臂,焦灼和恐惧藤蔓般蜿蜒而上,喉咙里淬了火。
好几次,范丞丞都错觉那群白大褂粗重的呼吸打在自己的脖颈上,连回头看的时间都没,他的身形在越过一件紧闭的房间时,被同样细小的胳膊拉了进去。在门缝下闪动的黑影,一窝蜂似地追过来,又一窝蜂似地离他们远去。
范丞丞转过头细细打量自己的救助者。那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十二三岁的模样,泻了月光的发尾微微蜷曲,他笑了笑,含着暖意的安慰从两人相握的双手传递过来,范丞丞听见自己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比你年纪大,你可以叫我哥哥。”小男孩拉了一下身上由两块白布拼接成的简陋实验服,温温和和地开口。
小男孩是光着脚的。范丞丞注意到他踩在地板上的双脚冻得通红,对方似乎毫无所觉,蹦跳着将他拉至眼前。
“在大厂里的孩子们都有名字,但是我为什么没见过你?”范丞丞歪着脑袋,这样漂亮的小男孩他不应该毫无印象,他们总是人群的焦点,受尽万千宠爱,比如陈立农,又比如自己。大厂当然不是真正的工厂,这个说法他是从其他小伙伴那里听来的,准确的名称应该是培养基地。主塔会将基因评定中所有觉醒率高达百分之六十的孩子都送入这里来接受最好的学前教育,只要你足够优秀,就会获得进入塔的机会。
陈立农已经获得了前往一塔的通行证。他比一般的哨兵觉醒得更早,据那群冷冰冰的白大褂所说,他的精神体是一条漂亮的罗威纳幼犬。陈立农说它总喜欢绕着范丞丞打转,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鼻子有点湿湿的,随着呼吸一耸一耸。范丞丞乐得听他描述那只隐形的小狗,也渴望在分化的第一刻就见见这个粘人的小伙伴。
但他的分化迟了太久。同一宿舍的姐姐说在月光射到墙面正前方的十字架时祈祷,你的愿望就会被上帝听见。所以他一直祈祷一直祈祷。今天晚上,他也和往常一样,偷偷在熄灯之后爬下床,端坐在床脚处默数。不同于往日的寂静,细小的说话声爬进他的耳朵,轻轻脆脆的。
跑,范丞丞,跑。
于是他逃跑了。
14
蔡徐坤把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范丞丞的情况比他们预想得还要糟糕。甫一进入精神域,他就注意到了纠缠在一起的四股意识:范丞丞、陈立农、自己,以及某个不为人知的家伙。实验室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向导,他很确定,这就显得背后的家伙尤为可恶了。
地堡。蔡徐坤复述了一遍方才听到的名称,确实符合这个阴沉沉的地方。他看到四周全是深色的石块,走廊延伸至最里面,窗户很小,透进来的光也很少,但整个地方一尘不染,却莫名给人一种很肮脏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可能先入为主了。地堡。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跑,范丞丞,跑。”蔡徐坤在心里轻轻说道。仿佛有人按下了快进,色彩在一瞬间褪去,斑驳的光影飞速掠过他铮亮的鞋尖,他□□控着走上楼梯,在一间涂成了橘黄色的门前停下。
不知为何,他有那么点讨厌打开门后可能出现的光景。
15
小男孩只是微笑着听完了他的故事。他把范丞丞拉到床上,用雪白柔软的被子将两人裹住。除了陈立农之外,范丞丞从来没和其他小孩那么亲近过,但小男孩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令人舒服的味道,他能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眼皮变得很重,呼吸变得绵长。小小手指戳了戳范丞丞的脸颊,被他不耐烦地挥开,回以不满的哼哼。寂静里响起一声闷闷的轻笑,某种冰凉的东西滑过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