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指挥抹去汗珠,“我们没有证据,自然不能断定苏大人是北梁的眼线。”
话音刚落,一个御医直起腰,恳切道:“大人是不是北梁人,几个字就能说清。”
苏回暖紧紧握着拳,血色褪去的面上崩裂开一丝惶然,用尽全身的力气遏制住怒斥。
御医的语气理直气壮,好像真的在为上峰打算,在座的指挥使们觉得他虽有挑衅,但不至于把院判逼到死角。
太医院判怎么会是梁人呢。
然而苏回暖要命地犹豫了一弹指。
就是这眨眼的工夫,已有指挥使站起来高声道:“苏院判,御医说得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十几双眼睛注视着她。
苏回暖张了张嘴,世界奇异地寂静下来,她几乎可以听见窗外的风声。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反复鼓励她,一句话的事,她说完了,再也不用经受今天的拷问。
御医也看着她,目光怨毒。
“是。”
她扬着脸,轻轻地说:“是又怎样?”
“当啷!”李指挥手里的瓷杯盖掉在桌上。
苏回暖重复了一遍,胸口起伏,“我是梁国人又如何?我在太医院一日,在军中一日,从未做过亏心之举,陛下命我接任袁行左院判之位,你们不信我一面之词,连陛下的决断都要质疑吗?”
“你既是梁人,官籍从何而来?”立刻有人问道。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却硬着头皮把话吞了下去,时至今日,她还不想让他声望蒙尘,还下意识地替他掩饰!
真是可悲。
屋内如同熔炉,似有滚烫的铁水顺着后颈灌进去,她僵立在原地,冰火交加,动弹不得。
“对呀,户籍怎么说?”
御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苏回暖干燥的嘴唇磨了磨,随便编了个理由,豁出去道:“是——”
“好了!”李指挥打断她的辩白,“我们的任务是查清细作,院判若只是北梁人,不在此列。官籍是户部的事情,上直军不会僭越。”
他袒护得太明显,其他不对盘的指挥使当即反驳:“嫌疑未除,宜先押入牢中,听候发落!”
苏回暖未想有一日在自己身上听到这句话,理智瞬间崩溃:“让黎州卫和水军出来对质,我夙夜为伤兵疗伤,连休息时辰都腾不出,哪会有精力做眼线的活!还未证实确有细作,你们就匆忙拿人,是铁定要流言成真吗!”
这无异于一巴掌打在众指挥使脸上,李指挥见越来越多的同袍异口同声,急得骂娘,眼看压不住了,千钧一发之际堂中却突然神不知鬼不觉闪出几个影子。
河鼓卫!
李指挥认出他们绣银的刀鞘,大喊:“肃静肃静!”
三名暗卫品阶虽不及四品,却只听命于天子,此刻挡在苏回暖身前,手掌牢牢按于刀柄。
众人皆瞠目,这五品医官居然有暗卫护身,收押定是要触犯天颜的。
苏回暖垂眸,刹那间对这座屋子厌恶至极,笼着袖子转身。
校场仍列着方阵,各不相同的眼光遥遥地直射过来,粗糙得像空中翻卷的砂砾。
指挥使们不知何时陷入沉默。
她试着扯动嘴角,没有成功,便遮住眼睛极低地说了什么,如自言自语。
半晌,苏回暖又重新念出来,一字一字,嗓音剧烈地抖。
“带我……去找他。”
*
出了辕门,天色尚早,西山头却已泛起乌泱泱的雨云。
马车驶过街道,石板路上罕有人行,柳色萧条,花影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