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智”是宽州市最有名气的课外辅导班,原本只是几个年轻的中学老师为了挣点外快瞎折腾的一间小破房子,开始只靠贴牛皮鲜小广告维持招生。后来,他们碰巧带出了几个原本没什么指望的学生,一下声名大噪。只要孩子真的能上来,家长口袋里的钱他们是想掏多少能掏多少。于是乎,第一桶金就这么来了,挡都挡不住。腰包鼓了,胆子也大了,几个年轻老师一合计,把正职给辞了,专心搞起这个补习班来。他们都是正经的师范大学毕业的,又在学校呆过几年,师生资源都有点儿,渐渐也吸纳了不少重点中学的骨干老师来兼职,教学质量抓上去了,自然品牌也打响了。
不用说,收费肯定上去了。
一个月一千块!妈妈半个月工资就没了!
知道补习班的收费后,郭蕊心疼得直咬牙。没办法,她和蒋君泽的事情闹得爸妈都知道了。为了管住她,也担心她成绩退下来,爸爸可是下了血本。刘日本也真是的,居然给爸爸推荐了这家这么贵的,她也就是个普通的家庭。整整两年时,爸爸连旧皮鞋破了都没舍得换,说是反正平时穿得也少,就凑合呗。可一双皮鞋也就两百来块,补课班一个月就顶地上五双皮鞋了。
今晚,是郭蕊上补习班的第一天,也是郭伯庆呆在家里的最后一天。和闺女妻子吃完这顿晚饭,他就得继续跑船挣钱去了。这一趟出去,又是一年半载。
欢迎和离别的,饭菜都是一样地丰盛。
可是这一顿精心准备的饭,一家三口都吃得心事重重,热乎乎的饭菜摊凉了,也没吃几口。该好好叙别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
气氛压抑。
郭伯庆默默地将鸡腿夹起来,撕了皮,蘸了酱油,压到了郭蕊盛满米饭的碗里。
吴柔的眼泪突然就“啪”的下来了:“蕊蕊不爱吃鸡腿。”
郭蕊一下子就愣住了。妈妈只知道她不爱吃鸡腿,其实她是不爱吃鸡腿上的鸡皮。她没跟其他人说过,可是爸爸却知道。
那是因为爸爸很爱她吧,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言一行。这么少在家的爸爸,还是这么了解她。
郭蕊低着头拼命吃饭,她担心她一抬头看见爸爸,就要泪崩。可是,嘴里嚼着的米饭,已经变咸了。突然,她的身体一下僵硬了:一只粗糙如磨砂纸般的手,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
郭蕊意识到,那就是爸爸的手。这只记忆中宽大有力的手,依旧宽大而有力,只是因为常年的劳作而布满了老茧,不再光滑平整,骨节也变得粗大变形。就是这么一双手,给了她温暖的童年。
自从郭蕊长大,不再是那个哭着要骑在爸爸头上的女娃娃之后,父女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昵的行为了。
“爸爸……爸爸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呢,你都有男朋友了。”郭伯庆宠溺地笑笑,“爸爸是真的担心啊。你是爸爸的心肝,他能对你好么?你还这么小,会不会看人?我想到这个都睡不着。别说你只有十五岁,就是二十五岁三十五岁我都的好好看着你。答应爸爸,不要着急,我得好好看着,给你找一个最好的。”
爸爸,蒋君泽很好。他对我也会很好的。
郭蕊想对郭伯庆说,可是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爸爸没有那么早去世,那该有多好。二十五岁,三十五岁,四十五岁……一直到永远,她都是被深爱着的。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如果可以,郭蕊真希望下辈子也是,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是同一个人的小情人。
无论如何,郭蕊都不能逃掉这昂贵的补课班课程的了,这就像扔掉了父母身上割的肉,无比心疼。如果成绩还退步了,她简直就是不孝啊。
为了对得起这昂贵的学费,郭蕊早早就去了位于市中心的辅导班。找到前台要了课程表,郭蕊比预定的上课时间提前了半小时走进了教室。推开门的时候,郭蕊简直惊呆了。那是一个至少能容纳三百人的阶梯教室,她也是大学时上大课才见过这么大的教室。这报名了多少人啊?这学校得挣多少钱啊?
要命的是,偌大的教室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了最后排的位置。环视了一圈,实在是没有空位了,郭蕊值得悻悻然地跑到了最后。后排倒是宽松,只有一个趴着睡觉的男生,一看就是被父母逼来的,头都没抬起来过。
其实郭蕊的英语已经够可以的了,但爸爸还是给报了英语提高班。学费自然是不能退的,郭蕊只好安慰自己,先听听在怎么样再说。
老师一出场,郭蕊的下巴就要掉了。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杨宇。今天开始,我将和大家一起学习……”杨宇一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就让学生们笑喷了。仿佛看穿了学生们的想法,杨宇严肃地说,“别担心,我虽然普通话很普通,但英语口语可是通过学校验证的标准伦敦腔,如果你们喜欢,我还可以提供标准纽约腔。”
杨宇的幽默很快就赢得了学生的好感。而且,学生们很快就发现,这个衣着乡土的老师不仅如他所说的口语纯正,教学也是一流的。在完成指定的教学工作后,杨宇甚至还有时间和学生侃大山。他对时事新闻很关注,对流行热点也很在行,和小一辈的学生聊起天来几乎没有代沟。
郭蕊这节课上得犹如梦中。
十年之后,这个长相平凡衣着老土的兼职英语老师,将会成为这个国家的首富。他一手缔造了庞大的商业帝国,并推动着整个世界某个行业的惊人变化。这个以前只能在财经新闻和电视采访看见的人,让郭蕊觉得永远也不会和他有任何交集的人,就这样以一种普通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未来的首富!郭蕊真想对着全班同学大喊。也许十年时候,大家都忘了他们曾经有个首富的老师。
从那些连篇累牍的成功学报道中,郭蕊隐约记得,还年轻的杨宇已经启动了多次创业,均以失败告终,当兼职的英语老师,是他迫不得已的谋生手段。杨宇是什么挣钱干什么,除了当老师,他还推销过保险,卖过洗发水,甚至养过鸡。他挣够了就去创业,创业失败了又重新出去找兼职,如此循环。
赶快抱大腿!趁他没发达!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能刻意,不能谄媚,不能看出不轨的企图。就在郭蕊陷入天人交战的时刻,旁边趴着睡觉的男生醒过来了:“同学,问下,现在几点了?下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