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顾一切钻进了一条小弄,就像是潜入一个黑色的池塘。我边跑边依稀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在喊:&ldo;他跑到哪里去啦!散开!给他迎面痛击……&rdo;那声音消失了。
我奔跑着的双脚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发出铿然一响并开始翻倒。我觉得它在黑暗中滚动和颠跳。我双臂舍抱住光溜榴圆滚滚的金属。我倒下去,翻滚,那只筒被我用双臂抱着。
我不吭一声将筒立直,摸索着向前走。走上前只几步,我的手就碰到了墙。我摸索着走到一边,而后走到另一边,我意识到我的运气已经一点不剩了。那堵墙没有任何缺口,它两边都和房子相连,我挑选了一条死胡同。
我抬起头来看时,我的呼吸简直成了喉咙里的火焰。在我头顶上方1米多处,墨黑的墙壁连着黑得较淡的天空。我面对的并不是一座建筑的后背。那是一堵墙,上面还建有一个顶。
我跳起来。我的手指碰到墙顶滑落了下来,我又跌下去倒在胡同里。我拼命再跳,这次手指扒住了。我久久悬挂在那儿没力气动一动,我觉得手指的力量就要耗尽了。接着,我慢慢地、痛苦地将身子缩上去,最后两条胳膊够到了墙顶上。我又吸口气。
我小心翼翼,憋足力气,将身体一下翻到上面。翻上了墙,我的手指再也扒不住了。我滚过墙顶边缘掉进一个黑乎乎的深坑。
我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正瞪着天空。天仍是黑的。一连串奇特的声音传到我的耳际。非常遥远,或非常轻柔,我起先听不分明,而后我便意识到那是什么声音,我此时身在什么地方,以及眼下发生的是什么事了。那声音很近,那是一双鞋踩在人行道上的轻微声音。它们在墙的另一边,正越走越近。
我站立起来,觉得出奇的平静。我一动不动默默透过黑暗窥看。我好像处身于某种四面闭合的院子里。院子是经过铺砌的,其地面高于墙壁另一边的地面。墙顶高度正好齐我的肩。
一条胡同。我小心翼翼慢慢走出去。到走近那条街时,黑暗已不那么深浓了。我呆在阴影中,观望街的两头,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尽我所能看清楚些。街上好像空荡荡的。我迟疑片刻,耸了耸肩。时间可比谨慎更宝贵啊。
我跨出胡同时并没有喊声来迎接我,也没有致命的闪光来给我的出来处打标记。我沿着街边走,紧靠着那些建筑物,深深地呼吸着。我吸进去的空气可不是平常的空气;我的肺受到了令人振奋的安全感的刺激。我朝前面的光亮走去,现在光亮并不意味着危险了。光亮意味着不会认识我的那些人,意味着灯火、欢笑和生活。我在黑暗中呆腻了,我厌倦了躲藏和仇恨,最主要的是我厌恶死亡。
要走几分钟才能到那片灯火的边缘。我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声音。那些房屋渐渐让位给更大、更新而且更加豪华的复合型住宅。这些住宅被一些小店铺所取代,但它们是黑洞洞的。灯光来自再前面的那些更大的处所。闪闪发光的招牌,五光十色的诱人装饰物,使它们呈现出一片璀璨。从它们洞开的大门里,明亮的光流倾泻到街上。
我想得对。从这些处所传来喧闹的欢笑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欢笑,传来杯盏的叮当声,传来一片由许多声音混合而成的嘈杂声。我停下来四下里观望。街上有几个行人,有的从一扇门里出来,又走进另一扇门里去,有的是目标明确地朝某个目的地走去。
一个身穿制服的雇佣兵打一扇门里出来,跨到夜色之中,像猫头鹰似的对我眨巴眼睛,他那身制服尽管凌乱不整,但其猩红和金黄的色彩仍然显得明亮耀眼。他看出了我所穿的黑制服,这时他便站直身子,背一挺,走开了。一艘太空船在黑夜中闪着光,翼片缓缓转动着,从天上徐徐飘落下来。
我望着,这地方真奇特,真可爱,真令人惊叹。我是个跟它沾不上边、孤孤零零、没人需要的异邦人。
我慢慢向一个较小的处所走去。它看上去不像别的地方那样挤满人,而且从里面飘出的音乐比较柔和,更具有个性。我在门口停了步,眼睛在灯光里眨巴着。里面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但我现在能够清晰地听出一把弦乐器的叮咚声,以及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轻柔地唱……
&ldo;星星是我家,
我再也看不到它,
它们消失在臻黑的夜
乐声中断了。轻柔的歌声沉寂了。当我的眼睛渐渐习惯于灯光时,我看到靠近我的几个男人已经转过脸来瞪眼看着我,他们的脸是僵硬的,不友好的。我的目光飘向坐在屋子后部一张桌子上的那个姑娘。她手里握着一把长颈宽身的木头乐器。那乐器有六根弦。我们四目相对时,她的手指划过琴弦,发出了一串轻轻的此起彼落的不谐和音。她的眼睛是蓝色的,显得很深沉。
我一惊。刹那间她使我想起了‐‐不过西勒称之为芙莉达的那个姑娘头发是淡颜色的。这个姑娘还个子小些,而且没那么美‐‐抑或我此时正在想那是美吧?眼前的她确实很可爱,她那披拂在肩上的深棕色头发,她那笼覆在蓝得令人惊讶的眼睛之上,呈弓形的深色眉毛‐‐一条稍有点扬起和弯曲,她那笔直的短鼻子,她那鲜艳丰满的红嘴唇,她的脸庞与下巴顺畅地流向由绚丽的黄色外农衬托出来的裸露的雪白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