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殿内,这场漫长的君前奏对仍在进行中。殿外原本春光明媚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沉起来。一会功夫,淅淅沥沥的小雨洒落在地面上,雨帘与泥土混杂在一起,激发出一股春天的气息。
“你这主线尚有几分可行。”李隆基放下手中的临摹本,抬起头对李阎浮说道,“但你这所谓的次线,朕早就想到了,也已经让丽竞门的人照办了。可惜短期之内,看不出什么效果。”
“陛下,主线也好,次线也罢。刚才臣也说过了,仅仅是查缺补漏之策而已。”李阎浮听到皇帝李隆基的话,淡定地回答道,“上古先贤大禹治水,也讲究一个‘堵不如疏’。”
“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啊!”李隆基再次摇了摇头,皱紧眉头苦笑着说,“阎浮,你刚从海西回来,可能很多情况都不清楚。在我们大唐要想实现你说的,‘朝野上下通力合作,文武大臣齐心协力’,还尚且有那么些可能。但要实现什么‘名门寒门同气连枝’,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别说是朕,就是先祖太宗皇帝再世,也不行。”
“是臣妄言了,请陛下勿怪。”李阎浮拱拱手答道。
“你这也不算妄言,只能说是一种美好的愿景吧。”李隆基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说句诛心的话,朕这个李家难道就不是世家名门?你们岐山李氏难道就是庶族寒门?很多事情,我们一旦真的要去做,你就会发现,可能连你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在反对你。治大国如烹小鲜,古人诚不我欺也。”
这话说到这里,让李阎浮很难再接下去。他隐隐有种感觉,皇帝李隆基是真的感觉到心累。眼前的场景让李阎浮想到了远在海西帝国的义兄利奥三世,自从登基为帝后,他很少再看到利奥那爽朗的笑容。
遥想当年两人初次见面,利奥带着佣兵团从暴乱的马匪刀下救出了年方十二岁的李阎浮。那布满老茧的大手拉起了他的身躯,那充满豪气的笑脸抚慰了他的心灵;还有那土气粗犷的大嗓门和那把永远显得那么巨大的重剑,都让人难以忘怀。有时候,你获得了一切,却失去了当初。
而李隆基之所以感慨万千,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唐历1843年,睿宗皇帝李旦退位为太上皇,李隆基得登大宝。但是朝政大事的决定权,仍然掌握在太上皇李旦的手中。因为政见不合,皇帝李隆基和代表世家利益的太平公主李令月——自己的嫡亲姑姑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当时坊间传言,太平公主曾经多次深夜闯入皇宫之中,与李隆基就朝政大事发生争吵。更有甚者,仿若亲眼所见一般,声称太平公主掌刮了李隆基。而当时的朝中大臣也分为两派,互相争斗不休。太上皇李旦多次居中调和,却根本无法平息李隆基和李令月之间的矛盾。
很多事情,你越压制反弹就越剧烈。太平公主于自己府中密会窦怀贞、岑羲、萧至忠、崔湜等人,合谋推翻李隆基。并且,太平公主还暗中调动了自己掌控的御林军一部和南衙兵准备起兵夺权。好巧不巧,这个消息被太平公主之子,李隆基的表弟薛崇简知悉。薛崇简跪在太平公主屋外劝阻,却惨遭太平公主鞭打。太平公主将他软禁在自己的府邸中,好让薛崇简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薛崇简有位书童,小名叫魏三儿。原本是魏知古之子魏哲的书童,后来赠与了薛崇简。世家公子哥之间的那点破事,大家都懂,总之在大唐的文人们看来都很正常。薛崇简偷偷写下一份密信,让魏三儿连夜翻墙出去,赶到了魏知古府邸。
魏知古一看密信,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夜赶往皇宫将消息报告给李隆基。李隆基一看,这还了得?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你要开战,那就比比谁的刀快。
李隆基当晚就亲自带着他的亲卫三百余人,和李令问、王守一、李守德,大内高手高力士等自己的亲信十多人,先杀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又抓了散骑常侍贾膺福及中书舍人李猷。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宰相岑羲、萧至忠,尚书右仆射窦怀贞等,纷纷驾鹤西去。
随后,太平公主李令月被李隆基下诏赐死在她自己的府邸,她的儿子以及党羽被处死的达数十人,只有通风报信的薛崇简被免于死刑。当时世人对薛崇简多有非议,对李隆基处死自己嫡亲姑姑也有些看法。
其实普通市井之人何尝知道,李隆基也不想将这位自幼最疼爱自己的姑姑赐死。但是人走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在他身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这正是,人道帝王多无情,那知苍天亦有晴。
李隆基掌握了朝政大权后,先用姚崇拨乱反正。待国家步入正轨,为了避免一位宰相专权的情况,又改用宋璟正相,张说、张嘉贞并列为副相的三相制度。到了这个时候,李隆基开始发现,大唐的朝政和吏治改革越来越难以推进下去。
转眼间,十九年光阴飞逝。李隆基也人到中年了,每每想起那张临死前还显得那么娇艳的面孔,心中就是一痛。有时候李隆基也会想,到底是不是太平公主才是对的呢?大唐是皇室与世家共有的大唐,完全不用在意普通百姓的死活?
每次想到这里,答案都是否定的。
在李隆基从小就会背诵的《孟子》中,有这么的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正是这句话,让他坚定了推进改革的决心。
李阎浮和李隆基都微微走神,两仪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高力士只好悄悄地走到李隆基身边,轻声说:“陛下,眼看就要到饭点了。惠妃娘娘托人带话给老奴,想请您中午到她宫中用膳,说是做了您最喜欢的毕罗饼和小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