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金婆婆昏迷不醒进了医院,贺建国和齐淑芳立刻坐不住了。
不过,两人一直假装与金教授夫妇恩断义绝,即使忧心如焚,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到县城医院,脸上也不能露出一丝一毫,齐淑芳不耐烦地开口:“大嫂,你来跟我们说有什么用?我们和疯婆子又没啥关系,凭什么出医药费?”
竟然不肯出钱?难道白跑一趟?
王春玲阴着脸:“你和瘸老头疯婆子没关系,难道建国和他们没关系?生产队有些人不知道,可你我心里都明白,是你大哥念着兄弟之情没往外说而已,不然就凭建国是瘸老头学生的出身,能有现在这么好的工作?爹让你大哥二哥给疯婆子治伤,还不是因为瘸老头是建国的老师,你们就该负责疯婆子的医药费,我和你大哥可没钱!”
“大嫂别说了,我自认倒霉,谁让我摊上这样的老师。”
贺建国虽然感激王春玲特地送来的消息,但对她说话的口气感到很不舒服,转头看着披散着头发刚刚晾干的齐淑芳,“你去换身出门的衣服,把头发扎上,带上咱家的钱,这就去医院,绝不能让大哥大嫂花一分一毛。”
“噢!”
齐淑芳就是脱掉丝绸小棉袄,换上军棉袄,罩一件青蓝格子粗呢褂子,头戴斗笠,背负竹篓,身披雨衣,脚穿胶靴,全副武装地随着贺建国出门。
大雨滂沱中,王春玲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
“淑芳啊,不是我说你,穿得那么花里胡哨干嘛?我跟你说,就算建国在家,你也不能这样,这是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王春玲快眼红死了,看来城里的日子过得真好,才进城几个月就买了房子买了丝绸做棉袄,还给贺父买了一身军棉袄,生产队的人提起贺建国两口子哪个不竖起大拇指?早知道……早知道就该求爹出面让自己顶替齐淑芳参加招工。
霍剑锋和贺家来有来往,可不是和齐家,凭什么把内定的指标送给齐淑芳?自己也能担任列车员的工作呀!自己要是成了城里人,孩子的前程就有着落了。
王春玲满腹怨气,十分不平衡。
自己家大大小小六口人多久没穿过新棉袄了?个个都没有春秋天的衣服,早早就把棉衣穿上了身,穿了太热,不穿又冷,就这么熬着。里面的棉花都结成硬块了,现在立冬了,一点都不保暖。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也就今年为了撑门面,舍得买几件衣服,平时舍不得穿。而贺父一个老头子穿着崭新的军棉袄军棉裤,外面罩着贺建国和齐淑芳大半年前去上海买来的中山装,那叫一个气派,居然不主动提出给大儿子大孙子穿,自己穿旧的。
她昨晚交代住校回家的大儿子,让他问贺父要新棉衣,不知道现在开口了没有。
贺建国和齐淑芳记挂着金婆婆的伤情,没心情搭理王春玲,更加不知道她居然唆使大儿子问贺父索要新棉衣。
王春玲见他们不说话,不乐意了,“淑芳,你咋不说话。”
“大嫂,下着雨呢,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谁有心情说这些呀?她上班这么久,清楚有些条件好的人没有布票,就买高价丝绸做棉袄棉裤,反正不露在外面,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谁像王春玲,居然给自己扣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帽子,这是亲嫂子能说的吗?
齐淑芳越来越不理解王春玲的想法了,自己家可没对不起他们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们,怎么就看不惯自己家日子过得比他们好?
王春玲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在前面带路。
用力踩着地上的泥泞,朝县城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初入贺建国家,居然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他们家是什么样,也没得到一点好处。
也不算没得到好处,上午送疯婆子去医院,一群孩子去公爹那里吃中午晚上两顿饭,咋地都能给家里节省好几斤口粮。别以为她不知道,公爹炒菜一直用贺建国和齐淑芳留下的猪大油,前几天还带了白面和五花肉回家,今天肯定会包饺子。
白面肉饺子,过年都不一定能吃上的好东西……
如果大儿子把棉衣要到手,再美美地吃一顿猪肉饺子,自己两口子这一趟没白跑。
王春玲咽了一口唾沫,顿觉饥肠辘辘,肚子忍不住叫了一声。
齐淑芳耳聪目明,“大嫂晌午没吃饭?大哥二哥他们呢?”要是为送金婆婆而来不及吃饭,自己和贺建国就不能当做不知道。
“没有!”王春玲眼睛一亮,似乎察觉到自己回答的速度太快了,诉苦道:“你大哥二哥都没吃。上午急匆匆地送疯婆子,大雨天走了两三个小时才到医院,我来给你们报信,他们都在医院等着。”悄悄地隐瞒了自带干粮已吃过午饭的事实。
“还有谁跟着一起来了?”齐淑芳问。金婆婆出事,金教授肯定跟着了吧?他那腿伤虽然好了,目前也能慢慢走路,但阴冷天肯定不舒服。
“你大哥、二哥、二嫂和我。哦,还有瘸老头。”
“路过国营饭店,给大哥二哥他们买几个包子和油条。”齐淑芳听完,对贺建国道。不管怎么说,贺建党和贺建军把金婆婆送医院,自家就得感谢他们,哪怕是因贺父之命。她不能因为不喜欢王春玲就忘掉其他哥嫂的好处。
古彭市的市区距离小山县的县城并不远,平时步行需要二三十分钟,下雨天路不好走,但也只花了不到四十分钟,而且雨也渐渐地停了。
二斤粮票一块钱,买了十个大肉包子,又花了五毛钱和一斤粮票,买了十根油条。
齐淑芳想了想,又从背篓里掏出公用搪瓷缸,花一毛钱买了一份蛋花汤。
带着食物找到医院,齐淑芳打听到金婆婆已经被送到病房了,赶到病房门口,只见她仍然昏迷着,金教授坐在床前拉着金婆婆青筋毕露的左手,沉默不语。贺建军夫妇在门口蹲着,贺建党不见踪影,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金婆婆一个病人,医院里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