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子期?”窦章在书院里的名声可不小,这个次次文章都被传阅的学子,理所应当地,收到了不少红眼。
如今他们竟然像是抓到了窦章的把柄,言语更加过火:“想不到你竟然好这口?她让你占了什么便宜,你这样维护她?”
“这女穷鬼,这么寒酸,识字吗?也配读《大学》?这么深奥的东西,她一个女子,读得懂吗?”
“子期愚钝,只隐约记得圣贤书中有言‘有教无类’,倒不知原来读书要分男女贵贱的。既然以这位同窗之见,寒门女子读不懂《大学》,那想必与她相反的你当是四书五经都读透了吧?可子期看同窗之所作所为,似乎有失君子风度,与圣贤之书相去甚远呢。”窦章含笑讽刺道。
“你!”
窦章的口才在书院中数一数二,一下子就抓住了那学子的痛处。他一下子涨红了脸。辩又辩不过,他一怒之下,就要挥拳。
眼看那拳头就要砸到窦章身上,一旁的竹林里却走出一男一女来。那男子是书院的院长,女子则身穿一袭月白色的衣袍,一张脸妖艳如狐仙下世。
“方院长,这就是你们书院的学子?”那女子开口,虽然她那张脸极度的妩媚,可她身上的那股气势却让人悚然一怔。方院长脸色很是难看,呵斥道:“胡闹!你们几个,都到我书房来!”
方院长转身正想向女子道歉,却被女子抬手制止了。女子对窦章和张四娘招了招手,道:“你二人同我过来说说话,另外几个,还希望方院长能好生管教。”
“是……”方院长恭敬地带着几个纨绔下去了。
“君子和而不流,”辛夷明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点了点头,“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先生谬赞。”窦章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但既然院长都对她毕恭毕敬,称一声先生总是没错的。
“和我聊聊吧,别这么紧张。”辛夷明慈爱地拍了拍张四娘的脑袋。
她似乎对窦章教张四娘读书这件事很感兴趣,在听说窦章用《千字文》教张四娘认字时,辛夷明摇了摇头,不认同道:“……女慕贞洁,男效才良。上和下睦,夫唱妇随。此书不好。女子既然已经进了学堂,与男子一样读治国理政之书,便当抛弃所谓贤良淑德、夫唱妇随那一套。比起《千字文》,我以为《急就章》开蒙识字更好。”
她又问了张四娘一些家里的事情,又问张四娘愿不愿意进书院读书。张四娘面对这个问题时,表情有些希冀,但还是礼貌地摇了摇头:“四娘确实如那些郎君所说,不过是个贫贱女子,能有窦郎君这样的好心人教四娘识字,已经是极大的幸运,四娘……不敢奢望。”
辛夷明还想再说什么,张四娘却开口道:“先生,四娘还要去杂院做工……”
“嗯。”辛夷明没有挽留,“你便去吧,我与窦子期再聊聊。”
窦章望着张四娘的背影,满脸心事重重:“先生,四娘真的很聪明,若是先生您愿意帮她上学,学生可以再劝劝她。”
“嗯。”辛夷明打量着眼前的小小少年,“你若是能劝,那确实是极好的。但如果眼前的人不是张四娘,你还会帮吗?”
“学生会的。”窦章坚定地点了点头,“学生帮张四娘,不是因为个人情感,而是学生觉得每一个渴望知识的人都不能被辜负。若是那人是张四郎或者牛四娘、王四娘,学生也还是会帮。”
“好。”辛夷明点了点头,“我还有别的事,便先走了。过些日子,再来书院找你。”
那日之后,那几个刁难张四娘的学子都受到了惩罚,而念着那位女先生的话,窦章也数次劝张四娘进书院读书。但张四娘每次都会避开这个话题不谈。
“四娘,以前你因为没有条件,所以与读书无缘。如今有贵人愿意帮助你,你还有何顾虑?”
终于,在窦章的一次次追问之下,张四娘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窦郎君,你愿意教我读书认字,我真的很感谢你。只是我家里已经替我定了亲事,父母都收了彩礼,那人是个做生意的鳏夫,过些日子,我就要远嫁临川了。我没法接受贵人的帮助,也是怕拂了贵人的好意。”
“什么?”虽然盲婚哑嫁、父母包办都是常态,可窦章还是为张四娘不平,“你明明是这么聪慧一个女子,嫁个鳏夫,一辈子埋没在那后宅里……”
“别说了。”张四娘打断了窦章的话,“窦郎君,四娘心意已决,不必再劝。只是还有一件心愿,想求窦郎君帮忙。”
“……你且说何事?”
“我有姓无名,从前是张四娘,未来就是张氏。但其实……我也想有自己的名字。只是我读书少,想请窦郎君帮我取一个。”张四娘垂眸笑道。
窦章心里难受得紧,嘴角都绷成一条直线,思虑再三,在纸上提笔写下“张裕柔”三字:“《中庸》所云: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意为宽大为怀,温和柔顺,能够包容天下。”
“果然是读书人,一出手就是不一样!”张裕柔喜出望外,跟着窦章在纸上将自己的名字描了一遍又一遍。而窦章却不无心酸地默默祈祷道,裕柔裕柔,也希望命运能够包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