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系统闭着眼安慰他:【不是你起得晚,是这人没眼色,来的太早了。】而且,陆舸昨天也并未说什么时候出发。陆舸来得这么早,纯粹是因为自己醒来后闲的发慌,索性直接开车过来了。近几个月来,陆舸的脑补能力大大提高,只坐在楼下看着二楼闭着的房门,视线就仿佛能穿透那一道厚实的木门,看见里面睡得安稳的青年。的确是比在陆家有趣多了。两人对视以后,谁也没给谁打招呼,季眠移开视线就去洗漱,陆舸则是转回头去盯客厅里那台没打开的电视机。季眠洗漱很慢,他心里有意提高速度,但还是慢,因为许池秋做事情从来都是不紧不慢的。花了半个小时,他勉强洗漱完毕,换上出门的衣服。下楼时,上身叠了四层衣服。季眠不想在十月份的时候就穿上冬季的棉衣,总觉有点奇怪,只好出此下策。四件上衣,每一件都是秋天该穿的,最里面一层棉质内衬,外面是秋季款的浅蓝衬衣,罩一件薄毛衣马甲,最外层才是米白色的厚外套。这四样里,旁人秋天时穿两件就完全够用了,季眠得全套上才不觉得冷。好在他瘦,里面的内衬领口也低,从外面看不大出来。而陆舸今日的穿着偏休闲,拼色卫衣,黑长裤,简单的装扮冲淡了平日里强烈的压迫感。打眼一看,就只是个模样好过头了的年轻帅哥。季眠看见他上身的那仅有的一件薄卫衣,感觉陆舸该受的冷好似一瞬间转移方向跑到他身上来了,不自觉打了个小小的寒战。而陆舸抬眼瞅着季眠的衣裳,则是觉得这人的脖子肯定很暖和,让人想伸手探进去摸一把。“走?”季眠点了下头,两人这就出发了。开车去往郊外的那片林子要两个半小时,季眠和陆舸出发时已经快九点钟了,最早也要十一点半才能抵达。季眠倒是无所谓,反正在车上他也是睡觉。然而不到十点的时候,陆舸的车却减速停在了路边。“到了?”季眠还很混沌,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里。陆舸觉得有点好笑。应该开个卡车过来,把这人的床和卧室一起搬到车厢里才好。季眠这才看见车上的时间,十点过几分而已。那为什么停下?下一秒,陆舸开车去了后座,再回来时手里提了一个袋子。季眠瞧见那袋子,内心顿时警铃大作。他可太熟悉了……还住院的时候,陆舸每天的中午和晚上,就是提着这样的袋子……对方打开,里面果不其然装着吃的。装备还挺齐全的,红彤彤的苹果旁边还搁着一把水果刀。“……”季眠警惕地道:“出门的时候已经吃过早饭了。现在才十点,还不到午饭时间……”陆舸淡淡抛出一句:“早午饭。”在早饭和午饭中间再加一顿饭,就叫早午饭。季眠:“……”重新定义早午饭。他闷不吭声地别开脸,额头贴在车窗上,没看陆舸。季眠现在有种上了贼船逃不掉的无可奈何,说生气也算不上,但心里总是有点难受,别扭得慌。上辈子,季眠穿过去就是十六岁,这辈子作为许池秋,整个儿的生命也是从二十来岁开始的。他没有从出生到成年的成长经历,从被系统绑定,有记忆的那天开始,所拥有的就只是成年人应有的常识、智力、道德三观。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季眠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心理活动纯粹就是生病了的小孩心态,被人骗着打针吃药,识破以后有点恼,想反抗,却知道对方是一片好意,只能自己委屈。他就这么和车窗“依偎”了好几分钟,半晌没听到驾驶座上陆舸的动静。又过了会儿,他忍不住回过头,才发现陆舸在笑着看他,等着他回头。车内没有人说话。陆舸把装着“早午饭”的餐盒递给季眠,季眠沉默两秒,接了过来,慢悠悠地吃。早午饭是菠菜卷,面粉混合着菠菜汁摊成薄薄的饼皮,卷上蔬菜和一点肉类,加上酸甜酱汁,口味很清爽。季眠倒是没生出什么抵触的感觉。见他愿意吃东西了,陆舸便拾起袋子里的苹果开始削皮,水果刀用得很熟练,苹果削了一半皮儿都没断。陆舸不缺生活经验,陆家父母早年是白手起家,即便现在家底厚得惊人,也保留了年轻时的许多观念,从小就没惯过陆舸。可惜生的孩子天生长了张不讨喜的嘴巴,家里的教养再好,也没能堵住陆舸那张缺德的嘴。盒子里装了两个菠菜卷,个头很小,但季眠只吃了一个就吃不下了。陆舸大概是预估到他的饭量,只淡淡看了一眼,没有强迫他。嘴唇和手指上沾上了一点酱汁,季眠受不了脏,伸手去够放在车头的纸巾。纸巾盒离他有一点远,季眠够了一下,只碰到边沿。陆舸削水果的动作停了,放下刀,抬手拎起纸巾盒,递到季眠面前。这时,他手里连成一条的果皮也断了。季眠不客气地抽了一张,连声谢也没有,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活像只养不熟的狼崽子。但实际上,天知道他尽了多大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道谢的冲动,愣是顾忌着许池秋的人设硬生生压回去了。仔细地擦拭完手指和唇角,季眠细长的手指把纸巾团了团,在掌心里捏成一个不大实在的小球,目光四下一扫,没找到能扔的地方。陆舸瞧见,很自然地伸出手,摊开掌心就要接。季眠手指的动作僵了一下,在短暂的停顿后,还是把纸巾球放在了陆舸手里。陆舸个高,手也大,一个纸巾球被他用小指和无名指就夹在掌心里,连个小角都露不出来,其余几根指头稳稳拿着水果刀,没让这团球碰到果子上。他神态自若,季眠却开始不自在了,在副驾驶上,坐立难安——被说不出口的“谢谢”两个字憋的。陆舸却压根没注意到这些。他大老远跑过来又不是为了听人道谢的,要为了一句“谢谢”,在大街上撒一把钞票就能换回来上百句。季眠爱怎么使唤他就使唤吧,病人就是有这种特权,愿不愿意道谢,陆舸也不在乎。水果刀削下最后的半截果皮,陆舸打算问季眠要吃多少,一转头却瞧见后者安静的侧脸,嘴唇轻轻抿着,像是在纠结什么。看着,竟有种与平日里冷淡的形象不符的乖。陆舸从没指望过从季眠身上得到点什么,但现在,他却忽然发觉自己错了。他所做的一切实际上早已得到了馈赠。察觉到自己被注视了,季眠偏过头,看见陆舸直勾勾盯着自己看,有点疑惑:“陆先生?”陆舸切苹果的手顿了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喜欢看季眠吃他带来的饭,坐他的车,用他的东西,睡他的椅子。他喜欢这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见陆舸迟迟没有回应,季眠又喊了他一遍。陆舸回过神,见缝插针,趁着季眠开口时把刚切好的一牙苹果塞进了他的嘴里。乘季眠不备时快速进行投喂,这是陆舸常用的手段。季眠吃过许多次亏,每次嘴里被陆舸猝不及防塞了一大口东西时,他都暗暗提醒自己下次绝不能再中招。可惜屡战屡败。“……”季眠把嘴里的一小口苹果咽下去,剩下的拿在手上,不太想吃。再一瞧陆舸,像是自闭了,手臂撑在方向盘上,脸也一起埋了进去,忽然间开始小声叹气。他看着陆舸,有点奇怪:“陆先生?”陆舸没理他,甚至是不想转头看他。陆舸这辈子,最干不来的事情就是“小心翼翼”,他狂惯了,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谨小慎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