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局中,慕远亦发现之前对卢子俊的棋力判断有误。看来在他与吕博仁的对局中,留了不止一手,他的棋力至少也可与苏预之,桓占轩等一较高下。若是没有提前遇到自己,甚至有一争魁首的可能。
纪谨曾经说过,卢子俊的老师是前棋待诏林于甫,所以他如今出现在这备选待诏所并不太让人意外。甚至他当初参加扬州论枰也可能只是一场历练。
最初的印象里,卢子俊长相艳丽,性格清傲,嘴上有些不饶人。在与慕远对局的时候,又显得颇为谦逊。这个看起来年龄应该还不到弱冠的年轻人其实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孙冒辅给慕远安排的位置算得上僻静,只不过慕远从一进门起似乎就已经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到了此刻卢子俊在他面前坐下,明里暗里的注视更是只多不少。
慕远淡淡一笑:“卢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卢子俊直接道:“我已到此月余,还以为慕兄会更早一些到来。”
慕远礼貌性地笑笑,并未接话。
卢子俊又道:“我本以为扬州论枰的魁首非慕兄莫属。”
他的话里并不带恶意,只是陈述事实。慕远便应了一声:“世事难料。”语气里其实并没有太多遗憾。
“以慕兄的棋力,即便不是魁首,要来此处也非难事。不过,”卢子俊语音一转,“可知他们为何对你如此关注?”
这正是慕远心下的疑惑,按说即便备选人数不多,每年亦有人去,有人来,不应有这么大的反应,便道:“还要请教……”
卢子俊虚虚往周围一指:“大概是这么些人当中,唯有慕兄是由朝中重臣举荐,言尚书还特意交代了让江司泽为你引路。”
备选棋待诏虽有夺魁与举荐两种方式,然而民间赛事中能够得到官方认可的如今也唯有以江淮两道为主的扬州论枰,而江淮多商户,大多并不是很愿意入朝成为棋待诏。近几年的魁首皆未在此,范世暄夺魁而不愿入京也就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了。如今尚在备选待诏所的,都是举荐而来。
何人拥有举荐的资格,其实并无严格的规定。早年的棋待诏,大多是由朝中重臣举荐。棋待诏虽然不参与朝政,毕竟是天子近臣,大齐历任帝王皆好弈,时有传诏,得宠的棋待诏面见天子的次数甚至不下于三省六部的首脑,棋待诏所自然成为了朝中各方势力想要渗入的所在。只是先帝的元庆五年,有棋待诏涉入党争,先帝大怒,处置了一批后,便再无重臣敢明目张胆地结交棋待诏。
自那以后,举荐备选棋待诏者,大多为历任的正选棋待诏,或者已告老离朝的臣子。例如卢子俊,便是由其恩师前棋待诏林于甫举荐。当然,并不是说,如今的棋待诏们就能独善其身,几乎每一个棋待诏身后,都站着一方势力,只不过关系由明转暗。天子对这些私底下的丝丝缕缕并非不知情,只是弈林高手难得,愿意入朝的又哪一个没有一些别的目的,只要不闹出乱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是以这些年来,已经没有朝中重臣会直接举荐棋待诏,慕远是头一个,自然引起了朝内朝外的关注。言几道素来独善其身,在朝中各方势力中并不站队,更是难得的凭着硬本事成为六部尚书之一,按理来说无须刻意安排人入待诏所,做出这等有可能引人猜忌之事。只是他的举荐又太过坦荡,没有丝毫避忌,反而让人看不透。莫非真是欣赏此人的才能?那么这个慕远的棋力究竟如何,不免又引起了更多人的好奇,自然在进所的第一日便惹来诸多注目。
此间种种,慕远当下并不甚懂,卢子俊也没有说得太明,直到下回与纪谨相谈时,信王与他细细分析了一番才明白过来。纪谨不由笑骂道:“这个言几道,果然是个滑手的。明明有更低调的方式,偏偏要如此张扬,分明是要向我表态。不过,他倒是对你的棋力很有信心,眼光不错。”纪谨说着,目光盈盈望向慕远。慕远回之一笑,若要论这黑白方寸之地,他从不惧任何挑战。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初来备选待诏所的慕远略带沉思,对面的卢子俊也没有多作说明,而是有些好奇道:“不知慕兄与言尚书有何交情?如果不方便言说,便当我未问。”
自言几道递了举荐书,便有人去查二者的关系,只是两人确实没有什么牵连,除了慕远初到京师时言几道登门拜访过一次。实在是言小公子常年在外游历,在京时又十分低调,很少表露自己的身份,是以京中人对其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是这位言小公子牵起了言慕二人的关联。
此事只要对了方向,一查便知,本也没打算瞒着人,慕远坦诚道:“并无不可言之处。说来也是缘分,在入京的途中遇到了言家小公子,见此少年于奕道颇有天分,又与我投缘,便收于门下。幸而言尚书豁达,不嫌我一介无名,反而为我举荐,这才到了此处。”
两人所在虽偏僻,然而自他们开口时起,室内就无其他响动,二人又未刻意压低声音,是以慕远的回答,卢子俊听到了,其他人亦听得清楚。便有人露出了恍然之色,有人匆匆落笔写了什么,有人干脆直接步出门外,一时室内只余人。
卢子俊用眼角余光四下一顾,嘴角微微一牵,露出些许讥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