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钰仿佛早有些按捺不住,立刻道:“好啊。”
慕远一笑,拿过天元收拾好的黑棋棋盒:“在下忝长几岁,言小公子先手如何?”
言钰点点头:“可也。”
摆好座子,言钰拈着指间的白子,侧头想了想,忽而一笑,果断把棋子拍在了天元上。
天元一愣,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言钰,见他满脸自信的样子,便把涌上来的话憋了回去。
虽说民间下棋,棋手大多重势多于重地,但第一手下在天元的亦是少见。更不要说天元在慕远的影响下一直颇重实地,愈加有些不能理解了。
慕远也看了言钰一眼,却淡定得多,拈起黑子左上挂角。
言钰不假思索地在右下相对的地方同样挂角。
这算是常见的下法,慕远不疑有他,顺手右下长,与自身星位的黑子照应。
言钰紧跟着左上长。
接下来的几手,俱是慕远在哪里落子,言钰便在相对的地方落子。除去已被白子占住的天元,盘面上便形成了左右上下对称的局面。
原来是模仿棋。慕远在心里微微一笑,这孩子倒是有趣。
“这,怎么这样?!”天元吃惊地抬头看向言钰,言钰冲他眨眨眼,露出一个有些调皮有些狡黠的笑意。天元又望向慕远,见自家少爷依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淡然模样,便安下心来。
模仿棋在王征那个围棋盛行了几千年的时代早已不是新鲜事,甚至还曾开创过一个专门的流派。但在这个时代,显然还没有先例,至少在慕远接触过的棋谱典籍中并未见过,也未曾听人提起过。眼前的这个少年当真是十分聪慧而有些古灵精怪的。
围棋棋盘上,除了天元外,所有的点都能找到其对称点,围棋盘的对称性是模仿棋能够存在的基础。言钰先手第一手便下在了天元上,这是要把下模仿棋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其实在后世的围棋规则中,因为有贴目的存在,先手方占天元后下模仿棋风险很大。下到后面可能会无法贴目。只不过在此时的围棋规则中,因为没有贴目,模仿棋倒是成为一个可行的下法。
被模仿者一旦下出“坏招”或者“无理手”,模仿者可以立即放弃模仿抢占更有价值的点;而被模仿者却没有这样的选择权。所以,在实战中,这种战法容易给被模仿者造成压力,使其紧张。
因为不易破解,模仿棋经常被认为是一种无赖招法。但慕远却不这么认为,他反而觉得这是一种十分有趣的战法。
要破解模仿棋,首先便是要保持心境平和,不受其压力影响。慕远行棋多年,一颗心早就训练得宠辱不惊,胜负皆忘。莫说眼前一个少年的模仿棋,便是当世第一弈林高手坐在对面,也只会让他兴奋多过紧张。
慕远依旧有条不紊地行棋,好像看不到对方的模仿似的。第四十七手之后,轮到黑棋落子,慕远突然一子靠上天元。
言钰眉间一跳,嘴角一直噙着的笑意也消散了。这一手看似无理,可是他若依旧模仿的话,黑子便可紧气,那么自己在天元上的这个子便成了自紧一气,形势不利。
言钰蹙着眉,只得在他处落了子。
这还不算完,慕远很快又开始从对角往中腹征子。言钰跟了几手棋后,又发现若一直征下去,是先征的一方征子有利,再加上方才自己落在别处的那一子,得吃大亏。不得己只得先行变招。
这模仿棋便算是破了。
之后的棋局再没什么悬念。
前面的几十手言钰虽然模仿了开局,但并未全然了解慕远布局的深意。在模仿棋被破了之后,行棋思路便有些跟不上,被对方的后手杀得落花流水。虽然后面的挣扎中也不乏妙手,但终究无力挽回败局。这便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结束了棋局,慕远看着言钰有些懊恼的样子,笑了笑问道:“可是不服?”
言钰犹豫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道:“小子自知棋力有所不及,但还是想再讨教一局。”
慕远接受了。
慕远心中也有一番思量。
这局棋,言钰输在了讨巧上,那也是因为遇到了慕远。慕远本就心志坚定,经验丰富。若换了旁人,即便棋力高于言钰,也可能被这出其不意弄得方寸大乱,那么只要言钰不出打错,胜负就未可知了。
不再模仿之后,言钰极力挽救,也是下出了不少好手。在这一段棋局中,慕远发现言钰的棋感实在太好,有几手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妙在哪里,所以后续的算路没有跟上,但也足以让慕远惊讶了。他行棋很快,比起算路似乎更依赖于直觉,仿佛一看到棋面就知道要把子落在何处似的。棋风似乎还未固定,却让慕远想起了一个人——范世煊。只不过比起范熠的老辣,言钰显得有些稚嫩了,然而前路可期。
这是一个极有天赋的少年,也许是慕远遇见过的最有天赋的。
慕远不禁起了惜才之意,问道:“不知言小公子于弈之一道,师从何处?”
“并未拜师,只是跟家父随便学学。”
慕远了然,在心中叹了声可惜。这般天赋,若是拜得名师的话,恐怕早就名满天下了。
慕远想要尽全力与言钰对一局,便道:“这一局,言小公子可愿在下让子?”
言钰一愣,下意识道:“阁下要让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