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昊倏然睁开眼睛,呛出一口水,他拼命拍动双腿,跃身出水,他趴在湖畔沉沉地喘息。设想中如雨的箭,并没有朝他飞射而来,他没被扎成刺猬,然而他浑身冰冷,神志不清,像被人一步步往死亡深渊拖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翻个身,他想看看这一生里,最后一次落日,他想铭记这一刻。
黄昏的林地,暗红色的光,像火焰,在姒昊迷离之际,牵引着他。
灰低头看着他,像看着珍奇的猎物,就像一只被拔去羽毛的翠鸟,一只伤着腿的鹿,他奄奄一息,他即将死去。从来远远射杀&ldo;猎物&rdo;的灰,对这一只猎物,有着浓郁的兴趣,他想亲眼目睹他的死亡,这人让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从没有人能躲过他三箭,多神奇!
灰在姒昊身旁蹲下,他拨开姒昊额上的发,端详他惨白的脸庞,和那双睁大的没有焦聚的眼睛,黑幽幽的。灰将唇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他用阴冷略带谑意的声音问:&ldo;帝子,你看到了什么?&rdo;
少年的唇微微翕动,他像似说了什么,声音那么细微,灰想他会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位被杀者,不只因为他是帝子,他本身就很特别。
灰起身,执起弓,将箭搭上,红镞箭对准姒昊的额头,近在咫尺,灰讥笑着,这般,你还能躲吗?
弓弦缓缓拉开,箭羽尚未松手飞射,数支箭齐飞向湖畔,一阵阵叫声传来。灰抬头,看向左侧,就在湖畔外的林地,六七个人影出现,有三四人带着弓箭,正在朝他发射,不过准头差多了,距离远。
灰瞅准一个身影,轻轻将弓一台,拉弦,箭羽飞出,那身影应声而倒。看吧,这才是我的射术,每一箭,都带去死亡。灰瞥眼闭目躺在草丛的少年,他无声无息,带着死亡的安详,他肩头的血,染红他的袖子,晚风呜咽,像曲挽歌。
身为神弓手,应该让猎物死于弓下,而不是这般流血而死,灰不满意,他相当不满意,他还想补一箭。
嗖一声,一枚箭从他肩头飞过,湖畔的人竟然聚集过来,他们在追捕他,追捕了许多天,灰知道。
灰扫视眼开阔的湖畔,残阳似血,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在他眼里这些追捕者像平地上移动的黑影,那么鲜明,在他们眼里,他也是。
摸向腰侧,灰思索了下,是否割取少年的头颅,另一支箭,飞在他脚边,他将匕首揣回身上,蹲身在地,翻向一侧的低地。追捕者在快速逼近,不过他不慌,他可以借着不久将到来的夜幕逃离。
一阵箭羽射向灰逃匿的方向,六七位奴仆赶来,他们身后还有一位跑得慢的中年男子,他是牧正。牧正气喘吁吁,衣冠不整,豆大的汗水扑扑落下,他嘶声力竭:&ldo;快……找找……快……&rdo;
束跑在最前面,他手里握弓,他最先发现湖畔的姒昊,他大叫:&ldo;人在这里!&rdo;
人群迅速围聚过去,牧正虚脱般赶来,推开奴仆,看得姒昊一眼,他立即屈膝跪在了地上。晚霞似血,似火,在天际燃烧,它的红色,抹上姒昊的脸庞。牧正眼中的帝子,双目紧闭,神情安详,他浑身湿淋,左肩处的血水,染着他大半身的衣衫。
他死了……
牧正跪伏在地上,他想起帝子初回到任地,他抱过他。是他和吉秉亲手埋了他的母亲,那时他还不是牧正,他守在任地西北的谷地‐‐晋阳谷,带着任兵驻守在谷道中。
牧正抬起的脸,滚下一道泪痕,他不是为自己的仕途而哭,他内心的悲痛和愤怒,如此的真切。
束同样伏在地上,他想安抚他的老主人,但是他的目光落在姒昊身上,落在他无力垂放在身旁的手。束摸上姒昊的手腕,按他脉搏,他和牧正一样认为这人必是死了,因为弓手从他身边离开,也因为他的模样,像一位失去生命之人。束这一按,发现他还有脉搏,虽然极为微弱。
&ldo;他还活着!&rdo;束惊叫。
&ldo;快,把他抬到马车,抬到马车去!&rdo;牧正惊喜大叫,直扑向姒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