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属于山南道,南阳的最高官员是刺史,而南阳刺史所在的治所在穰县。
如今皇帝说让言尚去南阳当个县令,指的其实是让言尚去南阳此州郡的州治所穰县当县令。
即是说,南阳刺史和穰县县令,都会常年居于穰县。隔着一条街,一边是县令府衙,一边是刺史府衙。
而作为南阳最强势的世家姜氏,南阳刺史其实就是姜家出身。
皇帝让言尚这个县令去和姜氏出身的刺史对着干的意思,昭然若揭。
言尚轻轻叹了口气。
感觉到了一丝累,和那种莫名的寒意。
皇帝不许他待在长安,因待在长安,在和太子闹翻脸的情况下,为了自保,言尚很容易会选择和秦王合作。但是皇帝显然没打算让秦王好过,言尚刚出狱,皇帝就马不停蹄地把言尚派出去,断秦王的根基去了。
一个县令当然正常情况下不能对一州刺史有任何影响。
然而谁让这个新任的县令,是在长安闹出这么一出戏的言尚呢。
而言尚自己的生死,在皇帝眼中,恐怕就无所谓了。活着很好,扶他继续上位;死了也罢,换个人扶持而已。
-----
出了宫殿,言尚在前,刘文吉跟在后。
刘文吉观察着言尚,言尚穿着偏旧的雪青色长袍,肢体修长舒展,瘦如玉竹。只看背影,都能看出他的好颜色,好气质。然而这样的人,每一次抬步,脊背都不可避免地轻轻僵一下。
刘文吉再看言尚袖中落出的手,隐约看到对方手背上露出的一点结痂的疤痕。
而再看对方颧骨瘦极,眉目间亦有些枯意。
刘文吉心中想,牢狱之灾不知道对言尚的精神有无打击,但至少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害。
刘文吉心中一下子难受,因觉得言尚的牢狱之灾,有他推一把的缘故。虽然之后他想方设法在皇帝面前为言尚说话……刘文吉听到言尚轻声:“多谢你。”
只有他二人出殿,周围最近的宫女都离言尚两丈远。言尚背对着刘文吉,这话却只可能对刘文吉说的。
刘文吉顿一下,他低着头,掩饰自己的说话:“谢我什么?”
言尚:“陛下让我外放,你必然也出了份力。因如今长安对我来说不安全,反而南阳好一些。”
刘文吉没说话,低垂的面容上,眼中却轻轻地浮起一丝笑。
他当然帮言尚说话了。这种背后帮忙、被当事人洞察的感觉,他只在言尚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看到。
刘文吉低声:“我也要谢你。”
这下换言尚没说话了。
言尚目光越过宫殿前的白玉台阶,越过重檐斗拱。他知道刘文吉说的谢是为了张十一郎。张十一郎废了刘文吉,言尚这一次让张十一郎被刑部关押,之后数罪并罚,张十一郎也许会被流放。
言尚确实帮了刘文吉,他接受了刘文吉的道谢。
刘文吉看眼言尚侧脸,低声:“南阳富饶之地,去做县令其实也不错。而且你先前是从七品上的官职,南阳县令却是正七品上的官职。这算是升了官,也是好事。”
言尚微微笑了一下。
看似升官,实则贬官。就如暮晚摇以前告诉他的那样,京官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区别,大如天壑。
想到暮晚摇,言尚乌浓的睫毛颤了颤,垂下了眼。
他问:“罗修之死,是你害的么?”
刘文吉一怔。
然后面不改色:“不是。”
言尚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探究什么,或许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现在没能力做什么了。他只说:“好自为之。”
刘文吉眸子一缩,声音扬高中带一丝太监独有的尖锐刺耳:“奴才恭送言二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