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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元珠玑额间骤然冒出豆大的汗珠。他有些慌张地跑出房间,烂肉一样地瘫倒在地。面前有一团黑影蠕动,他见到了一双熟悉的绣花鞋。江夫人背着月光,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他。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道士,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仙风道骨。两人将元珠玑面前的光芒尽数挡去,没有一丝缝隙。
元珠玑断断续续地发出沙哑的声音:“奉……奉善!”
奉善笑吟吟道:“没想到,你居然认识我。”
他靠近元珠玑,身后的弯月正好悬在他的脑后,光辉之下的他像极了铁面无私的执法者:“不过,修道之人可不会讲究人情。小家伙,你要惨啦。”
元珠玑惊恐之下,唤出的名字居然是“冯殊”。他自己都愣了许久。
奉善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好可惜啊。不过你真傻。你以为他会来救你吗?仔细想想吧,今晚你都吃了些什么?”
江殊亲手递给他的木瓜冰水……
说罢,奉善又掏出了一个锦囊:“这个,想必你也见过吧?是我交给他的哦。”
元珠玑呆楞了许久,有些不敢置信。江殊,又骗了他。
“好了。”奉善说,“跟我回去吧。你这种道行的鬼,我还没尝过味道呢。”
元珠玑正要施展金蝉脱壳之计,却被奉善的一道符箓困死于肉身之中。夜色浓郁,元珠玑被奉善给抗在肩上,腾空而去。他眼前的世界颠倒摇晃,万分虚假。在天旋地转之下,元珠玑寻找到了江殊的房门,死死地盯着。
直到最后一刻,那扇门都没有被打开。他所认定的英雄,也没有破门救他。
☆、不是三郎
江殊盯着桌案边上的陈墨怔神,笔尖饱满的墨滴晕染在宣纸上,肆意野蛮地伸展着。他这般神不守舍的好几日了。公孙策蹙眉看他,用纸镇沉闷地敲打着桌案,惊醒了梦中人:“江少尹,为大人做事要专心些。”
讨厌一个人,连他的呼吸都是错的。江殊继续不动声色地厌恶公孙策,并且情绪更上一层了。他掀开了那张宣纸,抖动得哗哗作响,把烦躁的心绪充斥满了整个空间。公孙策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元澈呢?近来都没见过他。”
砰的一声,江殊把揉成一团的宣纸砸在案上,抬眼瞪着公孙策,语气不善:“你何时能直呼他的姓名了?公孙策,少打他的主意!”
公孙策露出了投降的神色,挑眉耸肩,不再言语了。
沉寂了许久,江殊长长地叹了口气,妥协般说道:“他走了。我……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或许是回乡了吧。回他原籍去找找。”公孙策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过看你的样子,他是不辞而别咯。那我劝你别找他了,他肯定不想再见你了。”
面对着公孙策的冷嘲热讽,江殊不愿意搭理。他将自己埋头于案牍之中,想要用忙碌掩盖漫长的焦虑。
午间歇息时,包大人亲□□问了江殊的情况,并且建议他先回家休息。无可奈何的江殊离开府衙就见到了江夫人,她正好上街采买红宣纸,江殊就陪着她一起了。谁知道她要红宣纸做什么,江殊不想多嘴去问。
首饰铺里,江夫人见到了一个故交,两人相谈甚欢。不过两三句寒暄,她们便挽着手去听京内最盛行的胭脂花旦的折子戏去了。江殊被禁止跟随,他需要好生陪护故交的女儿回府。
那姑娘眉目清秀,一双秋波含春似地低垂着,恰到好处地透露了娇俏。交谈中,江殊得知了姑娘的闺名:朱宣玉。他是户部员外郎的小女,掌上明珠。
江殊有些哭笑不得,江夫人还妄想给他联姻。不过朱宣玉也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她得知江殊早有心上人后便答应不会纠缠,并且十分感慨江殊与心上人的感情坎坷。这让江殊觉得,朱宣玉是个及其感性的女人。
这一点在回府的路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朱宣玉满目同情,甚至哽咽着给乞儿们分发馒头,嘴里念念有词:“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可怜的人儿?唉……”
一只晒太阳的老狗被她挡住了阳光,并且充满慈爱地注视着:“狗生晚年,生活凄凉。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可怜的狗儿?唉……”
老狗拖着它残缺的后腿,翻着白眼走了。这让朱宣玉更是震撼,以至于玉手抚胸,抽泣连连:“它的腿,天哪——天底下,竟然……”
江殊想起方才朱宣玉对他与元珠玑感情的陈词,不禁有些乏味了。怪不得当时她那般惊讶,满目深情地说:“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可怜的有情人?唉……“
原来这是她的基本礼仪啊。
回首间,江殊恍惚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凭借着这一点蛛丝马迹,他竟然能万般坚定地喊出元珠玑的名字。容不得迟疑,他追了上去,妄图抓住那躲避得迅速的影子。
“可怜的狗……狗东西!它是装的!哎?你去哪?”朱宣玉郁卒不已,天底下,竟然还有她这般可怜的女子,竟被当街遗弃,可悲可叹啊,唉……
星星点点的蒲公英随风飘荡,被奔驰而过的衣角荡得更不安分。江殊喘息着停了下来,一无所获。他泄愤似地踩烂了蒲公英的根茎,无能地低吼了一声。无能于血海深仇,无能于执子之手。他就是一个窝囊的人,一无所成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