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有奉少奶奶张若曦之命先一步回来报信,来到前院正厅,就见大少爷陆韬跪在墀下,老爷陆兆珅还在喋喋不休地教训,赶紧趋步上前叉手唱喏道:“老爷,小人从山阴回来了。”陆兆珅只是“嗯”了一声,再没有其他表示。陆大有又道:“老爷,少奶奶的兄弟张少爷来了,刚到的。”陆兆珅冷笑一声:“怎么,还要我去迎接他不成。”陆大有心道:“介子少爷在杭州,织造太监、按察使都要请赴宴,此番远道而来,老爷去迎一下又算得什么。”陪笑道:“老爷,张少爷这次来青浦为大少爷祝寿是忙里偷闲,是在县试与府试之间的空隙兼程赶来的——”陆兆珅又待冷笑,转念问:“张原县试中了是吧?”陆大有正等老爷这么问呢,答道:“张少爷中了县试案首。”“哦。”陆兆珅举人出身,做过县学教谕、州学学正的,知道案首不是那么容易得的,更何况是山阴县的案首,县试案首等于是知县力荐的,知府和学道都要给知县这个面子,所以县试案首如无意外都能顺利通过府试和道试——陆兆珅沉吟了片刻,对跪在墀下的儿子陆韬道:“姑念后日就是你诞辰,这次就饶了你,去吧。”陆韬赶紧谢过父亲,与陆大有一起来到侧院他自己的居所,就见妻子张若曦和内弟张原立在小院中低声说话,履纯、履洁两兄弟满院子跑,空竹抖得嗡嗡响——见他来,张若曦忙道:“陆郎,阿翁没责骂你吧?”张原便向姐夫陆韬施礼,武陵、穆敬岩、穆真真都来见过姑爷。陆韬身量中等,偏瘦,双眉疏疏,两眼微突,是个白面书生,方才在暴厉的严父面前战战兢兢,这时却又诙谐善谑,向张原拱手道:“多谢介子弟相助,我爹爹方才听大有说介子弟中了山阴县试案首,这才放我出来的,不然不知要跪到几时。”张若曦苦笑了一下,陆郎这是苦中作乐呢。陆韬除了有些懦弱,其他方面都好,他爱惜妻子张若曦,有时妻子受他父母呵责,他都是竭力把过错揽在自己头上,尽量不让妻子受委屈——这时已经是晚餐时间,陆韬与父亲和弟弟同居大宅,却是分三处吃饭,各自有厨佣,张若曦早已吩咐厨娘多烧几个好菜款待远道而来的弟弟张原,这是张原眉月陆大有提着一盏灯笼照着张原和陆韬去大宅正厅,武陵和穆真真跟在后面,张原道:“真真不用跟着,陪我姐姐说说话。”不料履纯、履洁两个小家伙缠着要武陵陪他们玩皮影,拽着不放,穆真真便道:“小武留下陪两位小少爷玩吧。”说罢跟在张原后面走过穿堂,来到大院正厅,她立在廊庑外等候——春寒料峭,夜凉如水,穆真真抬头看,初五幽白的新月早已挂在天际,浅浅一抹,像美人画眉,眉月旁边还有星星闪烁,好似水晶石镶嵌在天幕上。穆真真不禁想起昨日少爷教她的《前赤壁赋》里的句子“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当时她们正在大运河白篷船上,少爷的讲解非常生动,让她仿佛置身于《前赤壁赋》里描写的赤壁月色之下,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放纵想像的感觉,自幼她就被堕民的烙印逼迫得疲于奔命,心只能卑微地蜷缩着,而那一刻她却舒展开来,暂时忘却了生活的沉重,那一夜穆真真久久不能入睡——“你是哪里来的女婢?”突然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穆真真吃了一惊,转头看时,见一个年近三十岁的男子,这男子戴着缨子帽,身穿青罗褶,负着手,探究地望着她。穆真真见这男子相貌与少爷的姐夫陆韬有些相像,料想是陆姑爷的兄弟,万福道:“小婢是跟着介子少爷来的,少爷就在堂上。”这男子便是陆韬之弟陆养芳,闻言又上下打量了穆真真两眼,穆真真正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陆养芳一掸衣袖,也上厅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