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莫急,慢慢儿说。”沈芳如接了陈妈妈手中的茶,缓缓喂给大夫人。
大夫人还没开口,那眼泪就像开了口子的河堤,怎么也堵不上。陈妈妈低低的声音将沈芳如已经知道的消息又说了一遍。大夫人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只一个劲地用手捶着床沿:“孽障,真是孽障!”
沈芳如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来,默然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说:“是二姐姐不对,她也太沉不住气了。”
陈妈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叹息了一声。大夫人拉着沈芳如的手,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若你二姐有你一半的通透心肠,我也用不着这么劳神费力地在她身上花心思了。早知道她嫁过去要惹出这么多事非来,当初不如让你嫁过去……”
陈妈妈看沈芳如脸上的神情微变,连忙插话道:“夫人您说什么呐,三小姐还小着呢。”
大夫人一怔,醒悟过来自己说漏了嘴,竟将心里藏着的话给嚷了出来,又羞又悔,只拉着女儿的手默默流泪。沈芳如深吸了一口气,对陈妈妈说:“劳烦妈妈去外面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随便进来,我要和母亲说会子话。”
陈妈妈知道这位三小姐是个有主意的,也指望着她能开解开解大夫人,当下退出内室,将房门掩了,站在门旁守着。
房中,沈芳如从大夫人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拿着帕子在手背上擦了擦,平静地说:“母亲,这事你也太心急了。”
“什么?”萧氏没想到女儿第一句话不是安慰自己竟然好似在责怪,不觉愕然抬起头,迎面正对上女儿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看不出喜怒的脸。
“母亲当初就不该随了二姐的意思,从家里挑个丫鬟送出去。”沈芳如正色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姐的性子,就算是她自己要过去的人,她也绝对容不下,更何况那个叫碧珠的丫头是自己爬到姐夫床上去的。这样的丫头,别说二姐容不下,就算换成是我,我也绝对不会容下。”
大夫人怔怔地看着她,一向谨言慎行,温雅和软的女儿何时也会有这么凛然的表情?她的眼中何时有了这种让人从心里发寒的眼神?大夫人捂着胸口颓然倒在引枕上,自己这几年,似乎是忽略了她,连她何时长大都没在意到。
“你说得对,这事是我错了。”过了一会,大夫人安定了心神,看着女儿点了点头,“碧珠那丫头借着去外书房送宵夜的工夫勾搭上你姐夫,这样不守本份的丫头当时就该发卖出去。我没拿定主意,以为你姐夫既然爱了这丫头的颜色,说不定就能靠她将人拢络住。”
“心都是歪的,就算拢了来,也不在二姐身上。”沈芳如摇了摇头道,“靠人不如靠己,其实二姐的容貌比旁人不知好了多少,若不是她太过任性,姐夫也定是会疼爱她的。母亲还是要在二姐身上下下功夫才成。”
“我何尝不知,只是你那二姐……我平素样样细细地教着,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脾气一上来,那脑子就别在腰间了。”大夫人黯然泪下,“这次害了姑爷的骨肉,只怕不能善了。恒国公权势滔天,你父亲在礼部,若是有女儿因妇德被休弃归家,你父亲还有什么颜面为官?你那两个哥哥如今也刚刚入仕,家中有此孽女,他们的前程也必会受了影响……只怕你父亲回来知道此事,必不肯与我罢休……”
“父亲现在还不知道,国公府的人也还没闹到家里来,母亲暂时不必为了此事忧心。”沈芳如说。
“你不知,你二姐在外人面前再光鲜,那也是在外人面前硬挺着。她的婆婆,恒国公府三夫人并不十分中意她,平日里横挑鼻子竖挑眼地难为着她,你二姐每常回来都要在我面前哭上许久。”
“那又如何?”沈芳如双眉一挑,“一个妾而已,就算肚子里有孩子,那也是孩子没了之后人们才知道的,不能算是姐姐谋害子嗣。真要闹起来,我们也可以指问,为何房中还未有嫡子,妾室怎就能有孕了?”
大夫人浑身一激灵,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上面去?大齐朝是没有律法规定妾室不能在正室之前有子,但为了避免家宅混乱争斗,几乎所有的豪门高户将这一条当做了不成文的规矩。恒国公府放任姬妾在嫡妻之前怀孕,不止是对规矩的挑战,也是在打沈家的脸面。
“没错,竟让一个贱婢在主母之前怀了孩子,合该是咱们去问罪才是!”大夫人拍着床沿,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层血色来,挣扎着就要起来。
“母亲!”沈芳如将她按回床上,“妾室是归主母管的,母亲这是要去问谁的罪?妾室没管住,就算是论罪也是二姐的罪!”
大夫人脸上的血色唰地退去,双目无神地盯着床上的蝶戏芙蓉金线流苏没了声音。
“想来,这妾室是悄悄儿地倒了避子汤才得了孕,既瞒着人,那便不是谋害。因自己个儿的私心害了姐夫的骨血,这是那妾室的罪,该怎么处置,国公府自然明白。”沈芳如柔声对母亲说,“母亲放心,这事害不到姐姐。”
“若没有三夫人和姑爷的话,那贱婢怎有胆子倒了避子汤?”大夫人咬着牙道,“便是一时瞒了,肚子大的时候就能瞒得了?”
“姐夫和三夫人或许是急着要子嗣,但既是没支会过咱们,又瞒了姐姐……”沈芳如淡淡一笑,“你当她们敢撕破脸面,为了一个没了孩子的侍妾休妻?这话要是说开去,丢人丢面的是他们恒国公府,宠妾灭妻,除非是二姐夫从此不想上进,否则他的声名,恒国公府的声名,就会像这茶碗一样!”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细白瓷薄胎茶盏,随手扔在地上。“哗啦”一声,那雪白的瓷盏顷刻间变成了一地碎屑。
“只要恒国公府敢为此事休妻或是怪罪下来,咱们就让他们的名声变成这堆碎片。”沈芳如修眉一挑,冷笑道,“谁该怕谁!”
正说着,陈妈妈的声音从外间传了进来:“夫人,三小姐,恒国公府上来人了。”
大夫人一挺身就要站起来,沈芳如却摆手示意她躺回去,然后扬声说:“妈妈问问,恒国公府来的是何人?”
“好像是三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姓辛的。”
“一个嬷嬷吗?”沈芳如冷笑一声道,“就对她说,母亲如今身子不爽利,不便见外人。还有,当日姐夫将碧珠带走得急,咱们府里来不及熬绝子汤给她喝,请辛妈妈回去记着点,若是府里没有绝子汤,定要督促着让她每日把避子汤喝了。这万一在二姐姐之前有了身孕,将来有嫡庶之争,可就是我们沈家做的不周到了。二姐姐年纪轻,不晓得其中的厉害,想来三夫人管着三房的内眷,其中的利害必是明白的。那碧珠不过是个送去的妾,若好就留着,若是不好也不用给我们沈家留脸面,贱妾嘛不过是个给爷们的玩意儿,不值得上心的,直接让人牙子拉出去就好。”
陈妈妈应了声是,转身走了。
大夫人吐出一口怨气,脸上终于又回复了神采:“我的儿,正是这么个说法。若他们不给个道理出来,我便将你姐姐接回来。”
“接回来自然好,只是得拿捏着分寸,人家给个台阶咱们就得赶紧儿地下来,免得姐姐回去了难做。”沈芳如也笑了起来,“可不能让恒国公府知道咱们对他们府里的事都很清楚,这可是忌讳。”
“省得的,”大夫人拉起女儿的手,那笑意直达眼底,“万事还是得自己的女儿贴心,若没你在,娘今日只怕又要做错。”
“只是母亲将二姐姐接回来后,还是要仔细地教着,免得下回出什么收拾不来的乱子。不是次次都能这么巧,那妾赶在正妻前头有孕。若下回二姐姐再冲动犯错,他们必会将今日之事连在一起讨要回来的。”沈芳如皱着眉头说,“还有,姐夫的心还是要拢回来,只有姐夫心里有姐姐,姐姐将来的日子才有依靠。”
“说得轻巧,可哪有那么容易。”大夫人愁肠百结,“若是茵如有你的一半剔透,我何至于愁闷至此。”
“也不难,投其所好罢了。”芳如安慰道,“姐姐既不能容人,咱们也就别往女人那儿想。男人除了女色总有别的爱好,或是古玩,或是字画,或是宝马,总之咱们打听到了,再想法子弄来送去就好。也叫二姐姐多上上心,多哄哄也就是了。”
恒国公府三房里的辛妈妈到底是没见到大夫人的面,本是想来兴师问罪,借此敲打敲打沈家,没想到碰了这么个软钉子,又被陈妈妈话里话外指摘着没话可说,只能悻悻然回府交差不提。第二日,沈家果然派了车马来,要将沈茵如接走侍疾。三夫人气得浑身哆嗦,但母亲身子不好,要接女儿回家看看这并无不妥,又想着辛妈妈传回来的,那位大夫人半是威胁半是指责的话,她也只能咬着牙放了沈茵如回家。等丈夫回来,自然又免不了告了一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将沈茵如休弃回家,给儿子重新娶房乖顺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