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春雨贵如油,但银岭的这场春雨却偏偏像是富商大贾开仓放粮般,慷慨阔绰地连着下了好些天。
好在电影拍摄并不像砌砖盖楼,非得按照严格顺序从底到顶一层层盖起,它更像是拼图,把整个剧本拆分成无数图块,最后通过剪辑加工拼凑成完整的一幅,过程中先拍哪些后拍哪些都很灵活,哪怕上来第一场就直接拍结局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既然天气暂时不适合拍外景,庄宴就干脆把后面的内景戏往前挪了些,尤其是能在山庄取景的内景戏,都直接拎到了这些天来拍。
别墅区1号里的戏还有几场没拍完。
这几场本该和上次那些家庭戏连续拍摄,但因为那天晚上许意和徐妙有一场母女戏要去市里预定好的场景拍,而当时齐先韵又还没到银岭,所以剩下的几场才被顺延至今。
这几场戏在剧本中的时间跨度比较大,其中最近的一场衔接的是宋野城和齐先韵在天桥拍的那场初遇——
方至那晚回家后就已经把算命先生忘到了九霄云外,毕竟那对他而言不过是个走在路上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连费点脑细胞去细想都觉得没必要。
他比较在意的还是工作调动的事。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跟乔敏商量,而是先在女儿临睡前开玩笑般问了她一句:“宝贝,如果有个很好的学校,但是离家很远,需要转学去别的城市,你愿意去吗?”
小姑娘压根就没好奇“很好”的学校到底有多好,只问:“你和妈妈也去吗?”
方至假设道:“如果爸爸去,妈妈不去呢?”
小姑娘撇嘴想了想,很快便忧虑道:“那妈妈一个人在家多孤单啊?我也会很想她的。”
方至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如果爸爸妈妈都去呢?”
这回方乔思考的时间长了不少,表情也严肃了许多,眼珠缓缓左转右转了半天,终于还是皱眉道:“我们能不去吗?”
“为什么?”方至道。
小姑娘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我要是转学了,汪小毅肯定又要哭鼻子,姚姚也会舍不得我,我的好朋友都在这里,学校里的老师我也都很喜欢,还有门口的门卫孙爷爷,楼下卖豆脑的小花阿姨……我要是走了,不就见不到他们了吗?”
听到这番话,方至沉默了良久。
半晌后,他忽地释然般轻笑了一下,因为他居然发现,他从始至终纠结的问题其实根本就不是重点——
人们形容一个人在某地长久生活时,总爱用“扎根”这个词。
这个词其实很精准。
当一个人在某座城市生活久了之后,会渐渐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幢建筑,会在很多角落留下自己走过的痕迹,与周围的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发生各种各样、或长或短的故事。
那些足迹、人脉、故事就像是从体内抽出的根须,将一个人与一座城紧密相连,令他在听别人提起这座城市时,想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地名,而是如雪花般纷至沓来的、充满欢笑泪水的回忆。
所谓“乡情”大抵就是由此而生。
方乔从记事时起就在这里长大,即便如今的她还只能算是棵小树苗,但却也早已在这座城市生出了细嫩的根须。
带她离开便等同于是在斩断她的根须,无论将她移栽去何处,根须折断时必然是会痛的。
这些割舍在大人看来或许只是换取优质生长环境的代价,是有利的、值得的,但事实上,值不值得又究竟应该由谁,以怎样的标准去定义?
如果只是一厢情愿地替她认为值得,替她做出决定,那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感动的、无视对方意愿的“为你好”?
想通这些之后,方至没有再多说下去,他轻柔地拍了拍方乔的脑袋,给她掖好被子后轻轻道了声晚安,而后便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这一场结束后,剧本中所有发生在这间公寓里“暴风雨前宁静”的部分都已经完成。
因为剧情的突然转折,方至的人物状态将发生巨大的变化,除了内在的心理变化之外,最直观的就是他外形上的改变。
此时,三楼化妆间中。
宋野城和徐妙都坐在化妆镜前,为下一场戏做妆容调整。
下一场齐先韵也有戏份,只不过他的妆发和在天桥那天无异、比较简单,刚才趁着他们拍上一场时就已经做完,所以此时正坐在旁边,一边和助理闲聊一边等着他们。
宋野城的服装已经从先前的暖色调换成了冷色调,化妆师daisy正在他身边给他改妆。
看着自己手下逐渐成型的妆容,daisy纠结了一会儿,忽然意味不明地皱了皱眉:“宋老师,我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化妆水平了。”
宋野城顶着一张被妆容渲染得苍白消瘦的脸从镜中看向她:“为什么?”
“我明明是奔着沧桑憔悴化的呀?”daisy拿着粉刷满脸哭笑不得,“结果现在看着还是这么帅,这可怎么办哦?”
周围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旁边座椅里的徐妙刷拉一下好奇地扭头过了头,宋野城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头看去,冲她抬了抬眉:“怎么样,帅吗?”
徐妙一本正经地盯了他片刻,为难地嘟了嘟嘴:“嗯……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但还是……有点儿帅!”
她这句“有点儿”把人逗得不行,满屋子都乐得前仰后合,旁边的齐先韵满脸爷爷看孙女般的慈祥笑了半天,逗她道:“什么叫‘有点儿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