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险恶,您比我知,人心叵测,天知地知。肥原对我深疑蛮缠,必将铸成大错。我之死或许能令其顿开茅塞,明辨真伪,我死得其所,便义无反顾。只是,事出冤情,我含泪赴死,死有余恨啊!切望司令明冤。
您忠诚的部下李宁玉
肥原:我命贱如狗,死了也不足惜!然,狗急也要跳墙,何况我非狗非奴,乃堂堂中校军官,岂容作践!我实系你逼死!死不瞑目!我在阳间告不了你,在阴间照样告你!
李宁玉中校
良明吾夫:原谅我生时移情别恋,死时不辞而别。我执行公务急病而亡,当属因公殉职,死而无憾。只念孩子年幼,于心不忍。我忍病作画一幅,希望他们能在你培育下,成树成材,福禄一生。我在西天保佑你们。
小宁
肥原是第一个看到遗言的,捷足先登,还贼眉贼眼呢,不但看了属于他的,也看了不属于他的。看了给自己的那份后,他的感受跟上面第一句话一样:一条狗死不足惜,居然还敢威胁他,大胆!嚓,嚓,嚓,一把撕了。后面的两份,没撕,看过照原样折了,因为要交给遗嘱主人的。
接下来,肥原和王田香把李宁玉留下的所有遗物通通找出来,集中在一起,它们是一只英式怀表、一本单位内部使用的笔记本、一支白色笔帽的钢笔、一把破梳子(已有三个齿耙断裂)、一只皮夹子(内有半个月工资)、一对发夹、一支唇膏、一串钥匙、一只茶杯、半盒药丸、一根扎头巾、一套内衣内裤、一幅素描画。画已经完成,画的是两棵不知名的树,粗壮,挺拔,并排而立,地面上长满了小糙,上面还写有一句话:
牛儿,小玉,妈妈希望你们要做大树,不要做小糙。
显然是给孩子们画的。
画很简单,用单线勾勒,没有一处色块。但肥原仍担心画里面藏字,反复看了,正面看,反面看,倒过来看,对着灯光看,用放大镜看。总之,每一样东西,肥原和王田香都一一进行细致地检查,确信无疑后方纳为遗物,包括那幅画。只有那本笔记本,因为已经用了大半本,如果首尾审看一遍起码要一个钟头。肥原懒得看,索性占为己有,没收了。
不可思议的是,看了这么多,肥原似乎还没有看够,要王田香检查李宁玉的遗体。
干吗?王田香纳闷地问。
万一她是老鬼呢,她可能借尸体传送情报。肥原老练地说,她身上可以藏匿情报的地方多着呢。
你还在怀疑她?王田香气鼓鼓地说。
干我们这行的只相信事实。肥原高深地说。看王田香欲言又止,他又说:即使确凿无疑也是应该查一查的,算是双保险嘛。
于是两人将尸体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翻了遍,连头发丛、两个鼻孔、牙齿fèng、耳朵眼,包括腋下、肛门、阴处都查检了个遍。至于穿戴在身和可能要穿戴的衣帽、鞋子,更没有放过。总之,所有可能藏纳纸头纸片的角落,所有可能写字留意的地方,都无一例外地检了,查了,看了:你看,他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没有,没有,身上没有,身外也没有,到处都没有。
没有片言只语!
没有暗号密语!
说实话,从昨天李宁玉卡住他喉咙起,肥原对她的疑虑已经所剩无几,那种疯狂,那种愤怒,那种绝望,就是她受冤屈的证据,等看到她嘭的一声撞在墙上时,他觉得自己都开始有点怜悯她了。换言之,李宁玉一头撞墙赴死的壮举,让肥原终于相信她是无辜的。至于刚才搜尸,只不过是职业病而已,凡事小心为妙嘛。
对李宁玉的死,肥原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他想起昨天夜里李宁玉往墙上撞去,觉得她现在的死不过是那一刻的继续。当时他曾经想过,李宁玉撞墙寻死,目的是要他承认她是无辜的,他冤屈了她。就这点而言,肥原觉得她已经达到目的。可问题是在肥原想来,既然她已经达到目的,又何必重蹈覆辙?所以,他又觉得有点意外,也许还有点为她惋惜。不过,总而言之,肥原觉得一条狗死不足惜。
死了就死了,这是她为自己的疯狂应该付出的代价。肥原晃晃李宁玉的笔记本,有点安慰王田香的意思。他看王田香一时愣着,又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死?
想跟你证明她是清白的。王田香没好气地说。
不,肥原说,她是怕我以后收拾她,找她秋后算账。哼,我当然要找她算账,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对我下毒手,死了也就算了,一了百了。
王田香指着李宁玉的尸体:怎么办?
肥原想当然地说:通知张司令吧,让他快派人来处理,难道还要我们来收尸不成?看看尸体,满脸血污、伤口,惨不忍睹,他又对王田香吩咐,找人来给她清洁一下,弄一身新军装给她穿上。
等张司令赶来时,李宁玉已经穿戴整齐,面容整洁,一套崭新的军服和恰当的复容术甚至让她拥有了一些非凡的神采,暗示她走得从容不迫,死而无憾。尽管如此,张司令看罢遗言还是觉得鼻子发紧,胸腔发胀,亦悲亦气。他冲动地上前握住死者冰冷的手,哀其死,夸其义,悲痛之情,溢于言表,让一旁的肥原好不自在。
难道你准备把她当英雄接回去?肥原嘲弄似的问张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