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往前走,尘土弥漫的草丛中忽然有一阵细微的动静,不过顶多就是一只牛蛙搞的。我没有理由为了一只呱呱怪叫的牛蛙停步……可是,要不是我头疼,我无疑该认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在潜意识里觉得那声缓慢的蛙鸣十分野蛮。任何人都不会把蛙声与野蛮想到一起去,蛙声就是蛙声,只有当一件东西与人类相关的时候,才有可能联系到野蛮。
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的确与人类相关。
我又向前走了半里或四分之三里路,终于看到了文明人居住的迹象‐‐今晚日落时分拐进这条岔路后,我第一次看见文明人居住的迹象,甚至是第一个人类的标记‐‐我的呼吸逐渐正常,之前仿佛是戏剧中一幕紧张的场景,又仿佛在做一件既累人又骇人的事,现在结束了。
野葛蔓生、不见断痕的石护栏两边都出现了道路:左边是茂密的加州水蜡树搭成的篱笆,高有十二英尺,长满了芳香扑鼻的白花,在白天一定是蜜蜂难得的享受;右边则是刷白的蛇形栅栏,围着一个高草密布的老苹果园。路面状况似乎也好了一些,虽然还有石子,但却没那么多了,而且略微宽敞,更加平坦,让人感觉过去四十年里这条路也曾经是等级公路。
又走了一会儿,篱笆的上方露出一段红色的屋顶,还能隐约瞥见一堵新刷的白墙。我看见前面沿路有条电话线,从最近的一根电话线杆拉出来,穿过篱笆,连接里面的房子。
细长的电话线绕进篱笆,犹如一道生命线。我孤单地走了那么长的路,经历了没有窗眼的房子,满是野葛的石护栏.茂密的树林草地,消失的幽灵人影,薄暮中虫子的鸣唱,支离破碎的旧帽子,以及所有这些荒凉与寂寞,如今宛如突然间重新闯进了生机盎然、平凡正常的世界里。
总算,我没有徒劳,也没有患上僵硬性昏迷症。日落时分拐进这条路以后,我每时每刻都是清醒的,甚至是过分清醒。我只是太他妈孤单了,感觉自己身处困境,感觉自己也许要走一整晚,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异常偏远的地方(事实上却并没有这么夸张).这样的感觉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强大。不过,我的情况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糕,现在再也不会糟糕了。
对于文明人来说,除了纯粹动物性的食物需求外,最大的需求就是能与其他人联系,我是这么觉得的。我还有一点点头疼,但已经不感觉脑袋会裂成两半了。不管我现在离最近的城市相距多遥远,也不管离下一座房子多遥远,有了电话线,我就可以联络全世界,联络世界上的一切,联络出租车、洗衣店、车库、医院、警察,就可以马上知道最新的新闻、世人的话题,就好像全世界就在隔壁的房间里。
我饿了,一通电话就能给我弄到食物,或者叫一辆车带我去用餐。我脏了,可以找个商店,花一笔价钱,买到干净的衣服。如果现在我经过一番努力还是不能启动汽车,我也可以把抛锚的汽车留在幽灵出没的岔路口,到邻近的城镇去找汽车侈理工帮我搞定,或者也可以从别的城镇找,即便我得支付一百块钱,让他们从皮茨菲尔德或者丹伯里赶来……
一个人要在头痛欲裂的状况下走过梦魇般的道路,才会真正懂得电话的意义。
沿着水蜡树篱笆走了一百码,我来到了一个路口,通向一条土里土气的碎石车道,车道上还有轮胎印。
往里走五十码就是红屋顶的别墅:一层半的房子,伯克希尔殖民地风格,红窗白墙,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保罗猩红花。房子前面的草坪上长着洁白的苜蓿和高高的蓝草.草坪后面是个花园。
房子后头再走大约一百五十码,就是车道的尽头。那里有个大大的车库,样子很现代化,也是白墙红瓦,屋脊中央升起一座圆穹,上面突出一个尖顶,是铜制的蝗虫风向标,我觉得很像波士顿法纽尔厅1顶上著名的蝗虫风向标。
1法纽尔厅:faneuilhall.波士顿著名集市和集会场所。
车库前的车道上停着一辆旅行汽车,车胎漏了气,车头朝着库门,但还没有完全停好。车库一边有个粉刷的猪圈,还有几间鸡舍,不过里面并没有猪和鸡。车库的后面是风车和水池,建在一片长满绿草和灌木的小高地上,再后面就是一排排的树林了。
乡下的小地方,却配了一些城镇设施,所谓的&ldo;urbsrure&rdo;1,是有人花了一些钱,用了一些想法,作为一种消遣修建起来的。房子开着老式的扇形窗,阁楼的窗又很小,是古老的十八世纪建筑,经过一代代奇思异想,这种风格加入了许多华而不实的装饰,而在这里则恢复了原始的式样。我想,这所避暑别墅的主人一定很有文化,他口味单纯,喜欢隐居怀旧,这里是他看书的地方,也可能还是写书干闲活儿的地方。我想,也许是位退休的大学教授吧,联想到那个法纽尔风向标,他可能就是波士顿人。
1urbsrure:拉丁话,乡村中的城镇。
路边车道旁的一根五英尺高韵柱子上钉着一个信箱.上面印着一行简洁的小字:&ldo;a.迈克科莫鲁&rdo;。
名字有些独特,忽然触动了我的心弦,这不可能是从医人士的名字,因为医生向来特别讲究头衔的称呼。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宁可不穿衣服,也不能在信箱上漏了&ldo;医生&rdo;或者&ldo;医学博士&rdo;之类的头衔。我不由回想起医学院,然后便记起了《凶杀精神病理学》,作者亚当&iddot;迈克科莫鲁,这是我大四时精神病医学课的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