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金斯护士还是高高兴兴地说:“我想这是上个星期的湿气的缘故。今天这种炎热干燥的天气很快就会驱除湿气的。”
她轻描淡写的专业态度似乎惹恼了那位老人。
他不高兴地说:“护士,护士,你们都是一样的。拿别人的痛苦当快乐。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有玛丽,也成天念叨着要当护士。我还以为她会更有出息呢,既然在学校里学了什么法语、德语、钢琴演奏,还跑到国外旅行。”
玛丽厉声说:“能成为医院的护士对我来说已经够好了!”
“是的,我看你干脆什么都不要干了,是不是?摆出你那趾高气扬的架子来,当个什么都不用干的大小姐。懒虫,那才是你的本色,我的女儿!”
玛丽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她争辩道:“不是这样的,爸爸。你没有权利这样说我!”
霍普金斯护士不容分说地来劝解。
“今天早上这天气真让人有点难受,是不是?其实你并不是真的这个意思,对不对,杰拉德?玛丽是个好姑娘,是你的好女儿。”
杰拉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她再也不是我女儿了,学会了法语、历史、装腔作势。呸!”
他转身走进了门房。
玛丽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你看见了,是不是,护士,多么伤人啊?他就是这么不讲理。他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我,甚至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这样。妈妈总是会护着我。”
霍普金斯护士和蔼地说:“好了,好了,别难过。这些都是对我们的考验!老天,我得赶紧走了。今天早上我还有一堆事情呢。”
玛丽·杰拉德站在那里,看着那轻快的身影远去,她惆怅地想,没有人是真心为你,或真正能够帮你的。霍普金斯护士虽然善良,也不外乎是说些陈腔滥调,还自以为是什么新鲜话罢了。
玛丽闷闷不乐地想:“我该怎么办?”
第二章
1
韦尔曼夫人靠在精心放置的枕头上。她的呼吸有点粗重,但没有睡着。她的眼睛依然深邃湛蓝,很像她的侄女埃莉诺。她正向上看着天花板。她是个高大丰满的女人,有着端庄而犀利的外貌。她的脸上现出高傲与决断的神色。
眼睛往下看,落在坐在窗边的身影上。温柔地在那里停留——几乎是带着渴望。
“玛丽——”最后她开口了。
女孩迅速转身。“哦,你醒了,韦尔曼夫人。”
劳拉·韦尔曼说:“是的,我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
“哦,我不知道。我刚才……”
韦尔曼夫人打断她:“不,没关系。我在想,想很多事情。”
“想什么呢,韦尔曼夫人?”
关切的神情与话语,使得老妇人的脸上浮现温柔的神色。她轻轻地说:“我很喜欢你,亲爱的。你对我非常好。”
“噢,韦尔曼夫人,是你一直对我很好。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你给了我一切。”
“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生病的女人不安地动了动,她的右手臂抽动着,左边的胳膊却一动不动,毫无生气,“人们总是尽力想做最好,但到底什么是最好的,什么是对的,却很难知道。我一直太自以为是了。”
玛丽·杰拉德说:“哦,不,我敢肯定,你一直做的都是对的,是最好的。”
但劳拉·韦尔曼摇摇头。“不,不。我很担心。玛丽,我身上一直有一项罪过:我很骄傲。骄傲会成为恶魔。它在我的家族中代代相传。连埃莉诺也是。”
玛丽连忙说:“埃莉诺小姐和罗德里克先生要过来真是太好了。你一定很高兴。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来了。”
韦尔曼夫人温柔地说:“他们是好孩子——非常好的孩子。他们两个都喜欢我。我知道只要我要求,他们随时都会来。但我并不想经常这样做。他们年轻、快乐,世界是属于他们的。没有必要让他们陪着我遭受行将就木的痛苦。”
玛丽说:“我敢肯定,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觉得,韦尔曼夫人。”
韦尔曼夫人接着说,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对女孩说:“我一直希望他们会结婚。但我从来没有向他们吐露过一丝这样的意思。年轻人是如此矛盾。否则会适得其反!很久以前,在他们还小的时候,我就觉得,埃莉诺的心思在罗迪身上。但我不能确定罗迪的心思。他是一个有趣的家伙。亨利也是这样——矜持且挑剔……是的,亨利……”
她沉默了一下,想着她死去的丈夫。她喃喃地说:“那是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结婚才五年他就死了。双侧肺炎……我们很幸福,是的,很幸福,但是那幸福,不知为何,似乎很不真实。我还是一个古怪、阴郁、不成熟的姑娘,满脑子理想主义和英雄崇拜。一点儿都不现实。”
玛丽喃喃地说:“你后来一定很寂寞。”
“后来?哦,是的,寂寞得可怕。我那时才二十六岁,现在我六十多岁了。漫长的岁月,亲爱的,非常漫长的岁月。”
她突然苦笑一下:“现在又是这个!”
“你的病?”
“是的。中风是我一直害怕的事情。带来这一切的屈辱!像个婴儿一样,连洗澡都要人帮忙!自己做任何事情都力不从心。这简直要把我逼疯了。奥布莱恩护士是个有耐心的人——这点我承认。她不介意我对她呼来喝去,也不比他们大多数人更愚蠢。但你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玛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