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可是我……”严峫的争辩还没完,刘厅大手一挥:“哪,就这么定了!”停职审查在严峫的刑警生涯中可算是个新鲜东西,就算在五年前,他跟市局因为个人二等功的问题闹得水火不容时,都没遭受过这种处分。原因无他,刑侦缺人。这年头哪哪儿都缺人。法医处稍微有点技术的法医都得三天两头出差讲课,每年毕业考公的医学生又越来越少;技侦那边需要资历和文凭,然而每年能考出来的技术类刑警就只有那么多人。在不了解情况的外人看来,刑侦应该是个不那么饥渴的岗了,但实际上基层警察轮转刑侦口,也是轮转派出所和分局,上不到市局来。再加上这两年余队的心脏每况愈下,里里外外所有工作都是严峫一把抓,魏副局之下还能主持工作的就只有他了。人到中年,满地狼烟,上要扶持老的,下要照顾小的——代换一下就是严峫的日常工作状态。“行吧,”他说,“老子就当放假了呗。”严峫一手抓着警服外套搭在肩上,左右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紧实的小臂肌肉和手表,另一手随便抽出墨镜戴上那张英俊的脸。他整个人走到哪都像是带着美剧犯罪片的bg,龙卷风似的从市局大门台阶上刮下来,啪地甩上车门。g65轰鸣启动,神乎其技地汇入了晚高峰车流。咔哒——高档公寓的指纹门锁自动打开了。“不吃西餐,吃什么西餐啊。叫个厨师过来下两碗牛腩面,要肥瘦适中的新鲜好牛腩,多多放香菜;上次你们大厨亲手腌的嫩笋干儿不错,还有清凉爽口的小菜捡不太辣的装四碟子来……”严峫把外套往玄关衣架上一挂,边对着电话叨叨边转过身,突然就愣住了。餐厅饭桌上摆着碗筷,一盘新鲜碧绿的蒜蓉炒油麦菜、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炖牛腩,在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芬芳。厨房里正传出抽油烟机和开水咕噜噜的动静,活泛又亲切,好似正要往锅里下面条。“少东家?喂?”对面的餐厅经理在电话里喊,“你还要什么吗,我这记完了没啊?”“……不用,什么都不用了。”严峫梦游般喃喃道:“你嫂夫人今儿亲自下厨了。”严峫挂了电话,探进厨房一看。江停穿着家居长袖t恤,棉质长裤拖鞋,侧对着他站在炉灶前,手里拿着一把挂面,正要往锅里下。“回来了?洗手准备吃饭。”江停头也不抬道,“今晚吃西红柿鸡蛋面。”严峫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恍惚有了新婚燕尔的男人晚上下班回家吃饭的感受。他掐了自己一把,愣没感觉到疼,有好几秒的时间几乎确定了自己在做梦。“愣着干什么?”江停抬起头,有些诧异地上下打量他,随即发现严峫今天穿的居然是警服,视线不由定住了两秒,随即微微一笑,又低下头望向锅里。严峫鬼使神差地问:“……你笑什么?”“没什么。”“不对你刚才笑了,你笑什么?”江停用筷子把挂面划散:“跟你说了没什么。”“你明明是看我……”“拿碗筷去,”江停呵斥道,“别以为你可以什么都不干就坐那儿等吃。”严峫“哟”了声,悻悻道:“还挺会使唤人。”然后放下包,换了衣服鞋,钻进厨房从消毒柜里拿碗筷勺子,贴在江停耳后小声说:“不承认也没用,我知道你就是看我帅才笑的……唔!”江停从锅里夹了块鸡蛋塞进他嘴里:“吃你的饭去。”西红柿鸡蛋面,先用新鲜西红柿划十字刀,下水煮软,过凉水去皮,用少许油翻炒出浓浓的酱汁;半生半熟的鸡蛋倒进去一块儿炒,鲜嫩的蛋块吸饱了西红柿酱汁,放少许盐、糖、鸡精,然后再加水下面,用碎碎的小葱苗和香菜来调味,最后再淋几滴香油。鲜红的西红柿,明黄的鸡蛋块,碧绿欲滴的葱花香菜,最后成一碗色泽明艳口感鲜香的面条。严峫吃饭就像风卷残云,就着肥嫩的牛腩唏哩呼噜干掉了一大碗面,好吃得连话都来不及说,起身又去厨房添了满满一碗,回来时郑重其事道:“值了。”“什么值了?”江停一勺勺喝着汤问。“全系统通报批评,加停职处分一个月。”严峫食指在空气中晃了一圈,指指面前的海碗:“全在这面里了。”江停笑了起来,夹给他一筷子牛腩,问:“后悔吗?”江停眼窝深,眼梢长,鼻梁挺直,嘴唇削薄,从面相上看有点不近人情,很多人对他的印象都是个理智专业,但又冷冰冰的刑侦专家。因此当他穿着家居衣服,坐在饭菜氤氲的热气中,头发还带着刚洗过吹干的蓬松气息时,巨大的反差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严峫眼错不眨盯着江停,突然不答反问:“你的人生曾经因为美色而得到过任何好处么?”“没有,整天想什么呢。”严峫吃着那块牛肉笑道:“那你现在有了。”严峫工作后离家独自生活,之所以到现在还好端端活着,自身钢铁般的肠胃固然占了大部分原因,上门厨师和保洁阿姨的辛劳也功不可没。不过按江停的意思,仅仅两个人在家吃了顿便饭,用了仨瓜俩枣的碗,就不用麻烦保洁员上门来洗了,堆在水池里过夜看着还烦。因此一级警督江队亲自把油腻的碗碟抱去了厨房清洗,严峫规规矩矩地拿了擦碗布,站在他身边,洗完一个就接过来一个擦干,再放进消毒柜去整整齐齐垒好。这时外面天已经黑了,厨房里亮着灯,两人肩并肩站着,只听见客厅里电视热热闹闹地,不知道在上演什么综艺节目,眼前这方空间只有流水哗哗作响。“你做饭怎么那么好吃啊,”严峫小声贴在江停耳边说,“以前有没有专门学过,是不是打算要做给谁吃?嗯?”江停往边上避了避:“我一个人生活,不学做饭难道天天吃外卖啊。”“那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吃过?”“没了,就你。”严峫怀疑地眯起眼睛:“真的?”“真的真的。”“骗我呢吧。”“你这人,”江停洗完一个随随便便都要四位数的手绘大瓷碗,强行塞给严峫:“说假话你生气,说实话你又怀疑是假的……”严峫趁机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动,水都溅到袖子上了,来让我好好擦擦。”“不擦,放手小心把碗打了……”“擦一擦嘛,擦擦又没什么。”水还开着,洗了一半的筷子散在水池里。江停强行抽手,严峫像头饿极了的狼一样又不肯放,拉拉扯扯间江停右手袖口褪下去半截,严峫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他手腕内侧不明显的伤痕。如果是割腕,伤口应该是一道道平行或纵横交错的,确实不会留着那么清晰的噬咬痕迹。严峫眉梢剧烈一跳,但脸上分毫不露。江停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趁隙把手抽了回去,还把那个大瓷碗也顺带夺走放进消毒柜,脸颊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冷冷道:“你刚才差点把碗打了!”他背对着水池,没看见严峫深沉不定的神情,下一秒只觉腰间突然被勒紧,紧接着严峫近一米九的身高强行贴上背后,把他顶到了消毒柜玻璃门上。“你……”“嘘,嘘,”严峫咬着他耳梢低声说,“让我顶两下,嘘。”江停猛然用力,还没来得及挣脱,就被严峫死死摁着顶了几下。比人还高的立式消毒柜发出咯吱咯吱声响,清晰到连客厅的电视声都无法掩盖,江停被叼住的耳朵又红又烫,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想扭过身却被一把抓住了手,反拧到身后。“严……严峫!”江停始终平缓收敛的声线在最后的尾音上猝然变调,想挣脱手腕却被更紧地扣住了。挣扎间柜子里摞起来的碗碟哗啦一声滑倒,声音清脆震耳,江停趁机在狭小的空间里转过身,拧着眉怒道:“严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