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在玻璃倒映里抬头笑道:“哟,我可什么都没听见。”“手段,”严峫哼笑一声,拿雪白的毛巾慢悠悠擦手,问:“什么手段?”“啧,拿枕头垫着打肚子啊!反手铐椅背腾空过夜啊!我听说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来,保证他不过一晚上就……”严峫打断他:“这就叫手段了?”马翔眨巴着他无辜的大眼睛。“我告诉你什么叫手段。”严峫说,“满把头发剪碎了混在奶茶里逼他喝,高光对着眼睛照让他三天不睡觉,烧过的针专往腋下膝弯里扎,看不出伤口还折磨人。要是这还不过瘾的话,拿两只大瓦数电灯泡同时烤他左右太阳穴,或者拿出美国佬对付基地成员的手段把嫌疑人按倒了直接上水刑,曾经有人这样实施过,后来……”马翔整个脸部肌肉已经僵了,半晌才颤抖道:“……后来……?”严峫劈手给了他一巴掌,怒道:“后来就是1949年10月新中国成立了!蠢货!”秦川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大笑。“没事少刷那些垃圾公众号!”严峫对着瑟瑟发抖的马翔斥道:“咱们这不是哪个犄角旮旯派出所,是副省级建制的市公安局,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以为断个监控别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笑话!”马翔觉得十分委屈,“那他打死就是不交代怎么办……”“咱们不说上手段逼出来的口供能不能采信,就说在千万分之一的情况下胡伟胜真是无辜的,制毒工具真是他捡回去卖废品的,杀死冯宇光的也另有其人——多少年后冤案翻出来,你给他赔命还是我给他赔命?”马翔不敢顶嘴了,只悻悻地小声哼哼:“……一小时内拿到口供,反正给魏局立下军令状的人也不是我……”严峫刚张嘴要骂,突然门被推开了,苟利以与其吨位极不相称的灵活狂奔而进,举着手里的牛皮纸袋:“来了来了!快点!你要的法宝准备好了!”严峫立刻接过来,目光往纸袋里一扫。马翔好奇道:“法宝?”马翔伸长脖子,甚至连秦川都忍不住往这边瞅,却被严峫一手一个搡了回去,哗啦将纸袋抓起来,冲苟利比了个大拇指:“行的我苟,我看这波没问题——那谁来开个门,让我进去。”苟利谦虚道:“好说啦老魏。”严峫:“……”秦川拍拍严峫的肩膀:“快进去吧老魏。”严峫:“你们……”马翔:“看好你哟魏哥。”严峫大怒:“你才是伟哥呢!”门咔哒一声,胡伟胜抬起头,露出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审问民警起身叫了声严哥,严峫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然后拉开铁桌后的折叠椅,一屁股坐了下去,丢了根烟到桌面上:“抽吧。”胡伟胜动了动,但没接,沙哑笑道:“怎么警官,唱白脸的来了吗?”胡伟胜数次进宫,对审讯的这些技巧可能比一般民警还熟。严峫知道已经浪费足够多口舌了,也就没再虚与委蛇,直截了当道:“我姓严,市局刑侦副支队长,支队工作这块归我管。”胡伟胜眯起了眼睛。这人也才四十多岁,却早早地攒了一堆皱纹,每一根褶皱里都隐藏着愚昧的狡猾和凶狠。“抽吧,别紧张。”严峫说着自己也啪地点了根烟,深深吸了口,放松地吐出一口气:“不是要害你,这么大个市局,就算想给你下迷药也没人敢动手,放心吧。”严峫的声线低沉硬朗,带着雄性气息浑厚的磁性,但天生又有种漫不经心的味道,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胡伟胜浑浊的目光闪动了几下,虽然迟疑,但最终还是把烟拿了起来,颤抖着手点燃了,立刻陶醉地抽了一大口。“好烟,”他喃喃道,“你们吃公家饭的,都抽这么好的烟吗?”严峫嗨地一声:“光靠警察那点工资,我发薪水第二天就该饿死了。”——这话说得实在太引人误会了,胡伟胜还当他真在暗示什么,没想到警察竟敢在审讯室这种有监控有录像的地方肆无忌惮说这种话,不禁流露出一丝意外。严峫并不解释,吊儿郎当一笑。“你呢,你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无罪释放,无非是死缓还是吃枪子的问题。老实说吧,冯宇光是吃了你卖的药而死的,现在主要责任就在你跟你同伙两个人身上——只要老实按我说的录口供,我保证你下半辈子在牢里天天都能抽到这么好的烟;但要是继续包庇同伙的话,我就只能亲手送你上刑场了。”“什么同伙?我说了那就是个搭顺风车的!”胡伟胜硬邦邦地道。严峫夹着烟,无所谓道:“别嘴硬,人我们已经抓住了。”胡伟胜一愣。“——你肯定想问,为什么抓住了他,我们却还要死抓着审你?”“……”严峫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同情:“因为审他没用,他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看看吧。”严峫从牛皮纸袋里摸出一张照片轻飘飘地扔过来,胡伟胜一低头,霎时瞳孔紧缩,脱口而出:“怎么可能?!”——那是法医在高速公路抛尸现场拍的,被碾压了无数遍,已经完全看不出面貌的尸体!“艹,”单面玻璃后的马翔一拍巴掌:“严哥这招高妙啊!”“不可能!这不是……你们,你们……!”手铐和铁链咣当作响,胡伟胜满脸涨红,挣扎力度让他险些从铁椅里翻出去,外面刑警立刻就要冲进来,但只见严峫一边反手盖住照片,一边用眼神制住了手下的动作。“这是谁?我根本不认识!”胡伟胜奇异般镇定下来,吼道:“我根本……根本没见过这人!你们警察随便找的交通事故图来恐吓诱供,我要告你们!”马翔说:“卧槽这孙子还挺机灵,怎么办?”“别慌,”秦川双手抱臂,镜片后闪烁着奇异的光:“你们严哥还有后招。”“恐吓你?没必要。”严峫微笑道:“猜猜他是被谁灭口的?”“……”胡伟胜胸口起伏,仿佛一只警惕到了极点的老狐狸。严峫向后轻轻靠在椅背上,下颔略微抬起,双腿自然分开。他知道这个姿势让自己看上去非常的惬意和舒展,这种姿态传递给外界的,是一丝丝无形的气势,和压倒一切、无懈可击的自信。——这是他从江停那里学来的。唯一不同是江停有底气支撑他这种随意的态度,那是信息不对称形成的心理优势。严峫知道自己没有,但他必须让胡伟胜觉得自己有。“灭口……”胡伟胜下意识道。“是的,”严峫说,“虽然现在缺少证据,但警方已经初步确定,凶手杀人的目的跟它有关。”胡伟胜的目光不由自主望向严峫伸进牛皮纸袋的手,下一秒,他看见严峫缓缓拎出一包密封着淡蓝色粉状物体的证物袋。“那是啥,毒品?”马翔奇道:“物证不是已经被犯罪分子持枪劫走了吗?”苟利迎风而立,面色肃杀:“氢氧化铜。”马翔:“……”秦川扶额道:“你们也是够缺德的……”“你把这袋毒品小心翼翼地藏在楼房顶上,应该不止是为了提防警察吧。”严峫在胡伟胜死死的注视中提起物证袋,晃了晃,语气缓和平淡:“老胡,你以为警察没抓你个贩毒现行,就能像当年在恭州那样随便咬死个其他罪名完事了?如果我是你,我更宁愿麻溜把同伙都供出来,然后判个无期在监狱里舒舒服服待上二十年,也好过刚走出看守所的门,就被二三十辆货车排着队撞成肉酱,你说呢?”胡伟胜在那袋关键证物出现的同时就已经僵掉了,脸色变得异常苍白。香烟静静燃烧,燃烧的烟蒂轻轻掉在了他手上。如果说刚才胜负还勉强算五五分的话,这个时候严峫知道,自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