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象你这么老实,天天照着老黄历来,咱们成天就不用做事了。”
“马大哥也是一番好意。”展昭笑道。
“展大哥莫替他说话,去年有一回,他拿了本《玉匣记》来唬我,什么初一至初九,是北斗九皇降世之辰,世人斋戒,硬拖着我吃素,说是此日胜常日,有无量功德。到了初八那日,饿得我腿直打抖,他又非得拖着我去放生,说此日涅磐,放生一个,比常日有十千万功德。结果倒好,害我掉河里,寒冬腊月的,回来就病了一场。”
马汉垂头丧气:“那怎么能怪我!就算《玉匣记》有所出入,老黄历总该没错吧。” 三人正说着,张龙赵虎正好进来,见展昭也在,张龙笑问道:“展大哥,你明日可是要和那位莫姑娘同行?”
展昭点点头。
“我方才还在大牢门口看见她。”赵虎笑道,“她可是开封府里头的第一个女捕快,大人想得倒妙。”
“大牢门口?”展昭颦眉问道,莫研性情稀奇古怪,若说她有心思劫牢,他倒也不会太吃惊。 “是啊,和守牢的称兄道弟,说得热乎着呢。我远远的听着,好像是央求他们多多照顾她师兄,又塞银子打点,只说让他们给李栩加些菜。”
“是这样。”展昭方放下心来。
王朝笑叹道:“看不出那姑娘刁钻古怪的,对她师兄倒是挺好。”
“若不是为了她师兄,她怎肯入公门。”展昭微微一笑,“可见,也是情义中人。”他知道她虽无恶意,说话行事却是江湖习气难改,诸事百无禁忌,只担心她将这开封府上上下下都得罪完了,再难在这府里呆下去,岂不是辜负了包大人一番苦心。
众人闻言,细细一想,皆点头。
此时的莫研正在马厩对着马夫千叮万嘱,要他多多照顾自己那匹腿上受伤的枣红马,混然不知自己正欠下展昭一个人情。
次日,天才蒙蒙亮,他们两人便自开封出发,沿着开封通往江宁的官道一路疾驰。午时也只在小镇买了几个馒头包子充饥,便继续赶路。晚上又因赶路错过了宿头,趁着夜色行了半日,两人方寻了处地方想将就一夜。
捡些树枝,升了火,莫研从包袱里取了馒头在火边烤了烤,喜滋滋地啃了起来。 “展大人,照这样赶路,大概几日可到姑苏?”她边啃边抬头问道。
“大概四、五日就可到了。”
展昭也在吃馒头,这些馒头是午时买的,此刻早已冷硬,自然是吃不出一点味道来,好在他常年在外,早就习惯了。
看他和自己一式一样地啃馒头,莫研歪歪脑袋,笑道:“老实说,我倒没想到象你这么个四品官也肯在这荒郊野地里吃冷馒头,你们当官的不是都得高床软枕、锦衣玉食地伺候着么?” 展昭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就因为这个看不起当官的?”
“当然不是!”她摇摇头,“他们若真是为民着想,日子过得好些,倒也说得过去。可惜,大多人的脑子里只想着怎么搜刮民脂民膏,哪里管百姓的死活。”她用力掰了一大块馒头塞入口中。 “姑娘此言偏颇,贪官污吏虽有,却挡不住这方青天。”展昭语气舒缓,火光映在他脸上,是柔和温暖的桔红色,“希望将来还可以越来越少……”
莫研不以为然地继续掰馒头,心中暗道:此人入公门多年,经历甚多,怎得还如此天真。 她的神情并不加掩饰,展昭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现在的她又如何能懂,也许日后她也能渐渐明白过来。
两人一时无语。莫研三口两口啃完了馒头,将斗篷在地上铺好,合衣躺下。 展昭又给火堆添了些柴火,方靠着树闭目养神。
万籁寂静,除了火堆中不时爆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秋蝉的鸣叫声。虽是初秋,夜里的凉意却不容忽视,由脚底直钻进来,如丝如絮般地渗入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莫研缩缩肩膀,轻声道:“展大人、展大人……你睡着了吗?” “……没有……”
展昭刚刚浅浅入睡,便听见她在唤他,只好又睁开眼睛。
“你听见蝉叫了吗?”
“听见了。”
她的声音又小又低,倒象在别人家里做贼一般:“那你听没听说过,蝉其实是冤魂化成的,叫,是在喊冤。”
“没有。”
被她这么一说,他也隐隐觉得蝉的叫声是有几分邪气。
“你……杀过人吗?”隔了半晌,她又问。
“杀过。”
“那你怕不怕鬼?”
“死在我剑下的人并不冤,我不怕。……你杀过人?”
“没有。”
“那你怕什么?”
“我怕那些鬼认错人……”她轻轻道,回答地很认真。
展昭不由无声地微笑,怕见尸体,怕鬼,蜷缩在火堆那旁的她分明还是个孩子。他俯身捡了几块小石头,待蝉再叫时,扬出手中的石头,“噗、噗”两声,顿时归于寂静。
“时辰不早了,睡吧。”他温和道。
她似乎低低咕哝了一句什么,裹了裹衣服,把头埋进袍子里,方沉沉睡去。 不过两、三个时辰,几缕曙光透过树木的缝隙落下,火堆早已熄灭,余了一丝袅袅青烟,混在清晨的薄雾里,四下飘散开来。
展昭倦倦地睁开眼,刚想要起身,腰背上传来一阵剧痛,逼得他不得不又坐了回去。他无声地咬咬牙,这是老毛病了,陈年的旧伤,每日起时都会酸痛。若是到寒冬,更是僵硬如铁,必要用热毛巾敷上一炷香功夫,方能活动开来。此时只是初秋,大概是因为在郊外,更深露重,寒气入体,所以痛得愈发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