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在电话里约池内的时候,他很爽快地回答说:“可以,我没有别的安排。”我暂且把自己的事情搁置一旁,心里猜想,一个年轻人星期六下午连个约会都没有,呆在家里多少会感到些寂寞吧。 “你调到这里工作有几年了?” 等池内点上烟后,我问。 “三年多吧,前后有四年了。” 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这期间也见过财田芙美子小姐好几次吧?” “是的,她来过。五、六次吧……每次来都带好多东西,插花呀,往墙上挂装饰画什么的……现在房间还保持当时的样子。” 池田用忧伤的眼神环视室内。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难怪让人觉得日常用品是按照女性的喜好来摆放的。但不知是因为池内本身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还是因为他不想触及对芙美子的思念,花瓶里没有花,装饰画也倾斜着,就像廉价的舞台布景一样,屋里散发出一种没有生气、空虚的气氛。 我正对面墙上的一幅香豌豆花的画竟然倾斜了将近15度,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走上前一边说“好画啊”,一边将它扶正。 “啊,那个,是最近地震震歪的。” 从他解释的口吻上看,他好像不是没有注意的。 “芙美子要是看到的话会说我的。她可是个一丝不苟的女孩子。所以她整理过的东西要保持原样,尽可能不去碰。” 池内的脸上浮现出寂寞的微笑。 “池内先生,您家里人呢?” “我是举目无亲啊。” “怎么,这么说,您父母亲都去世了吗?” “什么父母亲,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连我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就是说我是个私生子。” 对于他的自我贬低的话语,我无言对答。 “我母亲在我十岁的时候死于交通事故,所以最终也没来得及问我父亲的事情。” “您是在哪里出生的呢?” “自我懂事的时候在东京。户口本上也写着我的户籍地是东京都文京区,具体在哪里就不知道了。我也没想过去调查。” “但是,你说你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后来你寄养在谁家呢?” “是曾根家照顾我的。z精工的会长——也是现在的社长——因为我去世的母亲和曾根社长是朋友。浅见先生您知道曾根社长吗?” “啊,只见过一次,在某个晚会上见过面。原来是这样的啊,你也因此才进入z精工的吧。” “是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z精工也不可能聘用我这种人。” “我可不这么认为。并且,我听说池内先生你以前是一个很有希望的马拉松选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自从我脚受伤后就是一个累赘了。” “但是,池内先生你即使转到北海道工作,芙美子小姐的心不是也没变吗?” “可能是这样的,但她人已经死了。” “我想问,您知道她为什么选择死吗?” “我情愿是因为她的父母不同意她和我结婚的原因。但到底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只要她真愿意嫁给我,离家出走就好了。财田社长和曾根会长曾为了芙美子的事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放弃的话就要把我开除。但是,即使我辞去z精工的工作,怎么着也应该能够养活两个人。” “但是作为芙美子来说,可能无论如何也不会叛逆自己的父母亲。她怎么想也想不通,最后选择死亡,想必内心一定很痛苦的。” “她父母出于自私逼迫女儿到那种地步,当然不可饶恕。但,她抵御不了父母的逼迫就寻死……” 池内咬住了嘴唇。我非常明白他的心情。很难想象现代的女性仅仅因为父母反对婚事就会寻死。不过,新闻上经常报道女歌手自杀呀或者自杀未遂事件。自杀的人可能是因为当时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 “啊,你絮絮叨叨地盘问了我这么多问题,看来你怀疑是我给芙美子的墓献花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认为是我呢。可以说,我确实有杀害财田社长的合情合理的动机。但我可是刚好有案发不在现场的证明。本来我是预定去东京的,因为下雾所以民航取消了航班。从这点看,幸好我当时人在北海道。如果真去东京出差的话,可能也就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了。” 确实如此,警察之所以在调查的开始阶段就把池内排除在外,恐怕就是因为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那么,财田社长死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我试着问。 “从常识上来看是川上董事。因为虽然曾根会长当上了社长,但是社长的后继者目前来看只可能是川上董事。” “但,那个人是很难让人想象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我也曾见过他,看起来人品很温良敦厚。而且,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和财田社长是朋友了。” “不能说是朋友就没有杀害的理由。” 池内冷淡地说。我突然感到背上打了个冷颤,不是因为从窗户外吹进来的风,而是因为我感觉出他扭曲的性格里有种令人讨厌的东西。 私生子、十岁丧母、在别人的同情中长大、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和幸运,又以恋人的死告终。 他所经历的人生的辛酸是我这种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与此同时,他还必须在他人面前维持作为社会成员必须具备的勤勉、认真的形象。 从懂事的那天起,池内肯定一直过着忍从和屈辱的日子,因而才养成这种习性。但这种习性如果稍稍过头,就会像反作用一样突然产生刚才那种冷酷的表情。我虽然能够对此表示同情,但是心情却不舒服。 也许池内现在连一个交往的朋友都没有。对于我这种远方来客,他甚至连冲咖啡这种基本的待客礼节都没有。他如此地封闭自己,怎么会有人接近他呢。 “北见的工厂大吗?” “没有多大,从业人员算上打零工的大婶们,充其量一百多人吧。” “很冒昧,我想打听您一件事。芙美子去世后,你有没有交女朋友?” “没有那回事的。别说女朋友,我连亲近的朋友都没有交往。”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的心情十分暗淡。 “那么说,没有人来过你这里了?” “是的,谁也没有来。我也不想让人来。不过,偶尔有从东京来出差的阿水到我这里。” “阿水——是什么人?” “啊,就是曾根科长。现在已经升到财务董事这一重要职位。从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在曾根家一直称呼他公子。但我现在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再叫他公子吧,所以私下里我叫他阿水。” “是啊”,我随声附和。在家中如果被须美子称呼“公子”,该是一种很复杂的心境。 “阿水住我这里是为了节省差旅费。他虽然是个很有钱的公子哥,但也有相当世故的一面。” 我总觉得池内的话让人泄气,听着听着心情就变得忧郁。 “你这里有这么多漂亮的茶杯嘛。” 我转换了话题。 “如果用这样的杯子喝咖啡,想必很享受的。” 我本想挖苦他用粗劣的茶水来招待我,但池内好像毫无反应。